洛神看着师清漪的眼睛,低声道:「可是因着你的战鬼之血?」
「有……这个可能。」师清漪凝眉琢磨了下,呼吸越发轻缓起来,生怕更加令身边这位沉睡的老祖宗不悦:「神凰和战鬼自古就是世仇,虽然当年同在神主座下效力,但水火不相容。而且时间越往前回溯,其实这种仇恨反倒更深,后面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神凰和战鬼在不同的地方定居,相隔万里,彼此之间的接触越来越少,那种恨意反倒没有神主在的那个时代那么明显。尤其……」
她声音温柔不少,几乎有些叹惋的意味:「尤其我爹爹和娘亲当年成亲,虽然并没有化去凰都和魍魉城之间的深重嫌隙,但也算成为了神凰和战鬼之间的一道桥梁,至少有了一些关联。我年少时也跟着娘亲去过不少次魍魉城,比起我们这些晚辈,老祖宗们对于战鬼的恨,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才会有这样潜意识的反应。」
「那这位……」洛神目光瞥向老祖宗攥住师清漪的那只手,语气隐约压藏了几分波澜。
「你别担心。」师清漪轻声安慰她:「老祖宗现在也只是扣住我,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们再等一等。」
洛神沉默地点了点头,守在师清漪身边观察形势。
师清漪不敢妄动,只是低声与洛神交谈着,借此压着内心的紧张感:「这位老祖宗在第四境的界池之中沉睡,但是实际上,原本以她的身份,应该是要至少沉睡在第六境才对。」
洛神道:「你并不知她的身份,如何晓得她原本至少该在第六境?」
师清漪的情绪更为平稳了:「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知道界池非常重要。从第四境开始,之后的第五境和第六境都有界池,界池是进入深处下一境的必经之地,相当于门,而会在界池中沉睡的老祖宗,必然也担当着守护通往下一境的界池的重任。能守卫界池的,都是站在顶端的强者,这样的强者,最少也该沉睡在第六境。」
洛神听着,面色微微一凉。
师清漪看着她笑:「怎么,老祖宗太强了,你怕她一手捏死我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我又怎会怕。」洛神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也浮了些许上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人在界池里低声说着话,过了一会,老祖宗的手指略微松了松,从师清漪的手腕上挪了下来。
师清漪顿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半点不敢耽搁,一把牵过洛神的手,赶紧朝门的方向游去。
洛神被她牵着,低声道:「怎么,逃这么快,你怕她一手捏死你?」
师清漪:「……」
她支支吾吾的:「我确实有点怕。太强了。」
洛神没再说什么,而是轻柔地兜着她的腰,仿佛庇护她的浩瀚深海,带着师清漪一路穿过界池的门,隐入那片金灿灿的光芒之中。
眼前的金色光芒逐渐黯淡下去,门后到处都是或浓或淡的雾,将淡金色的神息裹了起来。
众人之前在里面等了许久,等得有些着急,正要再出去看看,这时候洛神和师清漪从门外进来,众人隔着雾气瞥见了她们两人的轮廓,连忙迎了上去。
长生急道:「阿瑾,阿洛,怎地这般久?」
师清漪轻声说:「有点事耽搁了。」
「这的雾气太大了,稍微远一点就根本看不清。」雨霖婞皱眉,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应该走哪个方向。师师,你有主意吗?」
师清漪面色有些凝重地摇头:「从第五境开始,就全都是未知世界了。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家挨近一些,千万不要走散了。」
洛神淡道:「不管往哪个方向走,我们在
第五境的最终目的,便是要寻到界池。有了界池,才能进入下一境。第六境,同理。」
师清漪往前走了几步,抬眼望去,看见不远处隐约有一座高台。
她朝高台指了指:「我们就先往那边的高台方向走,那是我们进入第五境入口后,所能看到的第一座高台。」
师清漪的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同,一行人穿行在大雾中,朝那座高台靠近。
「这里的可见范围有限,谁也不知道雾气里藏着什么,会不会有危险?」雨霖婞下地经验丰富,到了这种雾气缭乱的地方,潜意识里难免带着警惕。
只是这里毕竟是神秘古老的千凰亘古,她觉得是庄严到不容亵渎的圣地,又犹疑着说:「但是这里都是凰都的老祖宗们,个个身份高贵,应该不至于?」
师清漪边走,想起之前那位攥住她的老祖宗,边神色微妙:「这可难说。」
「不会吧?」雨霖婞嘀嘀咕咕:「他们都是不得了的人物,还会跟我们这些小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辈一般见识吗?」
「你们应该不会有事的。」师清漪笑了笑:「我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雨霖婞奇怪不已。
「老祖宗们可能不会欢迎我身上的另一半血。」师清漪把自己刚才在第四境界池里遇到的阻碍说了一遍。
「阿瑾,这……」长生忧心道:「老祖宗们一向对战鬼深恶痛绝,倘若你被哪位老祖宗潜意识里放出的神息伤到,这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师清漪叮嘱:「如果之后我遇到什么事,你们不要着急,更不要强行动手。这里是族中墓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惊扰。」
她的红眸冷冽了些:「而且,就算老祖宗沉睡了,我们也是不可能抵挡他们身上的神息的。」
她虽然忌惮老祖宗对她身上战鬼之血所施加的威压,更怕的却是同伴们担心她之下,一旦在老祖宗们的面前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长生皱着眉,叹了口气。
一边是凰都至高无上的先祖们,一边是师清漪,如果真的彼此发生冲突,到时候的局面实在是难以想象。考虑到这点,一行人面上都不约而同的凝重起来。
在雾气中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一座新月高台之下。这高台巍峨高耸,在雾气中伫立,几乎犹如一座小型城池,周身雪白,像是由某种白玉石堆砌而成,雾气和淡金色融合着,悄然掠过玉石细腻的表面。
「这座高台怎么这么气派?」雨霖婞站在底下,赞叹不已:「差点让人误以为这就是界池了。」
「误以为?」千芊笑她:「你这还没上去呢,看都没看,怎么就断定这里不是界池?」
雨霖婞鄙夷道:「养蛇的你是不是傻?这里的界池可是通向第六境关键,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修建在第五境的入口,让人一眼就看到?这不就相当于把你家保险箱摆在你家大门口吗?」
「我家保险箱摆在大门口,也要看别人敢不敢偷走啊?」千芊回敬。
雨霖婞堵她:「你家保险箱不会都是蛊虫和蛇吧?」
「还真让你猜对了。」千芊耸了耸肩。
洛神第一个沿着高台的白玉台阶拾级而上,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台阶。
每一层台阶,一左一右各有一道并不显眼的纹路。左边台阶尽头是神凰独有的羽纹,右边尽头却不是,而像是排列紧密的鳞片。
师清漪也注意到了这两种不同的纹路,仔细看了看,没有吭声。
濯川背着捉妖箱,走到台阶右边最尽头,缓缓地蹲下来。她虽然闭着眼,却像是面朝着右边台阶上的白色鳞片纹路看了片刻似的,伸出手,在上
面轻轻摩挲。
「阿川。」鱼浅走到她身边,笑道:「你可是觉得它们看上去像我的鳞片么?」
濯川没有回答。
鱼浅明知道她不会有任何回应,却还是言笑晏晏地与她说话。
师清漪听见了鱼浅的话,若有所思,她看见洛神已经快到高台顶部了,忙跟上去,说:「这座高台上雕琢的纹路和我以前在千凰亘古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以前的只有凰羽,这里却开始有鳞片了。」
她顿了顿,说:「鱼浅说得没错,很像是白鲛鳞,加上台阶是白玉石的颜色,也就更像了。」
洛神瞥她一眼,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洪武六年冬日,鱼浅翻过墙来到墨砚斋,对你说过一句话。她说姆娘曾告诉她,世上唯青鸟可托付信任,她才会来寻你求助。可想当年神凰与白鲛之间,定然有极深的渊源。」
师清漪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千凰亘古十分古老,这座高台上还特地做了白鲛鱼鳞的装饰,而神之海的海城里面开启机关后,也有老祖宗的幻影和一个白鲛雕像出现,当时老祖宗的幻影还在那白鲛雕像手上放了个什么东西。神凰和白鲛之间的关系,必然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
她脚步轻盈起来,走得更快一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池子里的景象:「只是不知道这座池子里睡着哪一位老祖宗,说不定会有线索。」
两人登上高台顶部。
师清漪站在池边往里看去,里面却是空的。
偌大的池子里,只有起伏的神息,池底清澈可见。
「怎么会没有?」师清漪看向洛神,愕然。
众人跟随上来,也发现了这池子里的蹊跷,都有些面面相觑。
雨霖婞问:「第五境难道会有空池子吗?」
长生摇了摇头:「不晓得。第五境太深了,一切都不得而知。」
「那一到四境这种能了解到的呢,有没有空池子?」雨霖婞在池子边沿探了探身,继续说。
「那自然是有的。」长生眼中黯然,道:「有许多空池,是为往后需要沉睡的人而准备。」Z.br>
雨霖婞听着,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以前老一辈的一些风俗,在世的时候,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等着死去那天用到。
只是在这种地方,她当然不会说出口,心情有些沉闷起来。
洛神眼角的余光瞥向长生,扫了一眼,道:「我下池瞧瞧。」
然后洛神思忖片刻,又向鱼浅道:「鱼浅,你也一起。」
「好。」鱼浅笑着应允。
师清漪总有操不完的心,对剩下的众人说:「你们先待在岸上,等我们上来就好,目前岸上还是很安全的。」
说完,她不再耽搁,和洛神还有鱼浅一并进入池中。刚下去,鱼浅就听见了响动,回头一看,濯川闭着眼跟了下来。
四个人往池底游去。
这池子比之前第四境的界池还要大上不少,师清漪特地观察了一番,发现池壁上的纹路也是凰羽和白鳞。等她们一直游到底部,就见底部有个门的轮廓,门分成两半,不出所料也是凰羽在左,白鳞在右。
「一般只有界池里才有门。」师清漪这下更奇怪了。
「若说这池子规模,完全能称得上界池。」洛神道。
「它的确比之前那个界池还要华美敞阔。」师清漪总觉得这池子十分蹊跷,说:「但是界池里一定会有一位沉睡的老祖宗守着,而且实力是第六境以上的才对,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一道门存在?」
濯川独自游到那道门外,她的脸颊面向着那道门,从左到右,从
上到下,似有目光游走。
师清漪,洛神,鱼浅三人不吭声了,看向濯川。
濯川如今是留息之体,虽然眼睛还睁不开,但是她是有自己特别的视觉的,这种视觉甚至更为敏锐,能发现很多肉眼看不到的隐藏东西。
濯川伸出手,贴在右边那半门扉的一个位置上,手又摩挲了几下。
只见她指尖仿佛有白光散逸出来,不一会功夫,她的手所在的位置浮现出一片簇拥的白色鳞片图案,像是簇了一丛洁白的浪花。
门朝两边缓缓打开了,里面是一片金色的光。
隐隐约约的,师清漪耳边听到了些许声音。那声音极为动听,恰似天籁,先是似游丝一样绕到她耳边,再缓缓浸润了她的脑海似的,慢慢的,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听上去像是女人的歌声。
师清漪恍惚了下,步伐往前走去,抬手与那片金色的光接触。
整个人像是在瞬间被吸了进去。
师清漪眼前浮光涌动,而耳边的歌声也越来越像是勾魂蚀骨的一味香气,牵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饶是她再清醒,这一刻也散去了所有警惕,仿佛身子在水中不断下坠,最终沉沦海中。
「折夭。」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师清漪定了定心神,目光重新聚焦了。
「折夭,折夭。」那女人将这个名字含在舌尖上,轻品慢念,言语之中隐约有着几分不悦的嗔意:「汝为何偏要唤这般名字?」
师清漪看见眼前站着一个模糊的白影,像是一个女人的轮廓,身段窈窕,虽然面容不太清楚,但还是能看出这女人的长发犹如海藻一样,覆在她身上,却是满头银发。
那白影面向着她。
师清漪觉得奇怪,以为这白影在和她说话,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缓缓回过头去。
她身后原来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也是模糊一片,比那银发白影还要更高一些。那白影只不过是在和这个女人说话而已。
师清漪分明站在两人中间,可那两个身影却像是并没有感觉到她,仿佛她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局外人。
师清漪立即走到一旁,看向那两个相对的身影。
是虚影吗?
如果是千凰亘古里的虚影,那距离如今十分古老了。
「汝不该唤这般名字,折夭,反过来便是夭折,好不吉利。」那白影语气里带了些许威严,像是习惯了命令,道:「夭折便是短命,汝改一个。」
那被叫做折夭的女人笑道:「此乃吾先祖赐下的姓,改不了,名则为吾母亲所赐,同样不便更改。」
师清漪仔细观察那折夭的身影,顿时明白了这位老祖宗,还是一位王族。
神凰王族只有四个姓,司,苍,靖,折。王族出生后,每四代一个姓的轮替,后面三代,都是跟着第一代姓,而四代过后,就得前往千凰亘古重新赐姓了。
当年师清漪的父亲,苍擘,姑姑司函,伯父靖炎,伯母折枝,正好是处在四代的一个新的轮替,于是分赐了神凰四姓。师清漪和长生并没有到需要轮替赐姓的那代,于是各自还是跟着父亲姓。
这位老祖宗姓折,又说是由先祖赐姓,想必是古老的那一批四代轮替中的一位。
师清漪从没听说有位叫折夭的老祖宗,时代太久远,早已经被时光的斑驳掩埋得差不多了,就连司函都可能不知道。
「吾不便改名。」折夭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润稳当,对面前那白影道:「汝可给吾取一个,只让汝唤。」
那白影道:「取名麻烦得紧,吾不愿。」
「汝随意取一个。」折夭并不在意。
「随意取?」
白影更不高兴了:「取得难听了,吾也不愿唤。」
折夭轻轻笑了起来,她的身影像是一团光,看不分明,师清漪站在边上,也不知道这样的虚影是怎么形成的,或许是千凰亘古深处的玄妙超乎她的想象,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形成了这样的幻象。
「苒苒。」折夭模糊的身影到白影面前,道。
「在此妄言!」那白影顿时有些慌乱,冷怒道:「吾乃鲛域的王,汝胆敢这般称呼于吾?」
折夭道:「为何吾之兄长当初在世时,可以这般唤汝?偏偏吾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