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京城,晋阳府。
江月阁内。
一袭碧绿纱裙的清倌人端坐在台上,素手抚琴。
指尖流淌出如山间泉水般悠扬的琴声,在酒楼内掀起阵阵涟漪。
书生吴逸听着台上传来的悠扬琴声,脸上露出陶醉之色,赞叹道:
“江花魁的琴声真是一绝,令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同桌的好友看了他一眼,悠悠道:
“江花魁的琴声确实不错,但还远远未达到冠绝天下的地步。”
吴逸眉头一挑,问道:“那依孙兄所言,放眼天下,谁的琴声更胜一筹?”
孙姓书生悠悠道:“远的不说,隔壁乾国观月楼的掌柜唐忆雪,琴声婉转哀愁,清寒高贵,只听一次,就令人难以忘却,就算不能称为冠绝天下,也远胜江花魁!”
吴逸好奇道:“唐掌柜的琴声真有如此动人?”
孙姓书生道:“你若是听过一次,便不会有此一问。”
吴逸见他如此笃定,脸上露出向往之色,道:“可惜晋阳府与长安府相距甚远,在下又是家徒四壁,不然怎样也要去一趟观月楼,听一听唐掌柜的琴声。”
孙姓书生道:“最近有消息称,唐掌柜要离开乾国,到我大周新开一家酒楼,若是属实,吴兄倒也不必跑到长安府。”
“要是属实就太好了。”
吴逸面露激动,但又想到自己贫困潦倒的处境,悠悠的叹了口气。
“寒窗苦读十余载,到头来竟是连离开晋阳府的盘缠都凑不齐,实在是可悲可叹。”
“哎......”
孙姓书生听见这话,看向他,眸子流露出一抹心疼,安慰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吴兄一时失意,不必放在心上。”
吴逸在心里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孙姓书生见状,又道:“忽然想起吴兄前些日子说要写些话本,不知写的如何了?”
提起话本。
吴逸更加郁闷,叹息道:“构思足月,至今仍未动笔。”
“仍未动笔?”
孙姓书生有些诧异。
吴逸抬眸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我原以为话本是小道,随意写写,便能成书,到了动笔的时候,方才发觉脑中一片空白,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
孙姓书生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最近流传甚广的《聂小倩》,瞧着便很不错,吴兄不妨试着写一写续本。”
吴逸叹道:
“那《聂小倩》,我也看了,情节构思皆是绝妙,想写续本,岂是易事,若是写的不如人意,便是狗尾续貂,要被骂死。”
“更何况,那《聂小倩》在大乾月刊上只是连载,续本下个月就会出来,我写算是怎么回事。”
孙姓书生听见这话,陷入沉默,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吴逸见状,忽然笑了,道:“孙兄家境殷实,不必为五斗米折腰,可以安心准备科举,何故面露愁容?”
孙姓书生很想说:“是为你发愁啊!”
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挤出笑容,调侃道:“吴兄所言有理,我该笑才是!”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笑容。
吴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酒楼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
几名差役拎着刀,大步走进酒楼,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起来。
酒楼里的食客见状,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被人盯上。
片刻后。
几名差役将目光锁定在了吴逸二人的身上,大步走了上去。
吴逸二人全都低着头,当作无事发生。
就在此时。
差役忽然开口道:
“一身长衫浆洗的泛白,坐在酒楼,却只喝茶水,一看就是只会写话本的穷酸书生!”
“来人!带走!”
吴逸听见这话,瞬间懵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名差役,不可置信的道:“大人,这年头,穷酸还有罪了?”
差役冷哼一声,道:“穷酸无罪!写话本就不一定了!”
吴逸:“......”
他沉默了一秒,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动笔呢!
“我没写话本!”
吴逸为自己辩解。
差役冷冷道:“会写也算。”
这下子,吴逸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差役,只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事,荒诞的连话本都写不出。
张了张嘴,想要辩驳。
还没开口,就被那差役扇了一巴掌!
“狗东西!闭嘴!”
“你!”
吴逸面露怒容,瞪着差役,却不敢反抗。
在大周,东厂拿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若是反抗,极有可能被打入诏狱。
像他这样无权无势,没有背景的穷酸书生,进了诏狱,再想活着出来,可就难了。
他眼睛充血,死死的盯着差役,咬牙切齿,却只能任由差役将他捆住。
差役见状,脸上露出不屑之色,道:“不服气?”
吴逸眼中满是血丝,一言不发。
差役冷笑一声,道:“不服气憋着,进了诏狱就服气了!”
一旁。
孙姓书生听要进诏狱,瞬间懵了。
他面露焦急之色,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这位好友平日里可是安分守己,绝没有做过任何触犯大周律法的事啊!”
差役冷冷道:“没有误会!会写话本,就得进诏狱!”
孙姓书生忙不迭道:“可是大人,他不会写啊!”
差役斜睨他,冷冷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去?”
孙姓书生听见这话,一股怒火腾的从胸口升起,熊熊燃烧起来。
这些东厂的走狗,还讲不讲道理!
看着穷酸一点的书生,就要被打入诏狱!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欺人太甚!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张了张嘴,想要为好友出头。
吴逸见状,却是制止了他。
“孙兄不必多说!”
“我行得正,坐得直,纵然进了诏狱,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孙姓书生一脸焦急,开口道:
“你是不是傻?就算是再干净的人,进了诏狱,挨几顿打,结果也都一样!”
“人家说你有罪,你就有罪,说你没罪,你就没罪!你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这诏狱,万万不能进啊!”
几名差役听见这话,互相对视了一眼,竟是露出了笑意。
“这一点,你倒真没说错。”
“如此看来,你对诏狱还算了解,不如跟他一块进去看看!”
那差役说到这,表情徒然一凛,大手一挥,寒声道:
“将此人一并带走!”
“是!”
几名差役一哄而上,将两人摁在桌上,捆上手脚,往嘴里塞了棉布,押着往东厂衙门走。
酒楼里。
其余食客目睹这荒诞的一幕,都是露出愤满之色。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没有其他原因,他们害怕。
怕进诏狱!
短短一天,同样的事情,在晋阳府各大酒楼上演。
几十名衣着寒酸的书生,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被东厂的差役关进了诏狱。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诏狱里。
吴逸二人到了以后才发现。
昏暗的牢房里摆满了书桌。
书桌上还有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摆放整齐。
“这是什么情况?”
穷酸书生们见到这一幕,全都懵了。
这个时候。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地牢里响起。
“让你们过来,没别的意思。”
“就是给你们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在这里安心的写你们的话本。”
“写的好,有奖赏!”
“写的差,就一直写,什么时候写到本官满意了,再放你们出去。”
此话一出。
穷酸书生们议论纷纷。
片刻后。
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
吴逸看着说话的那名百户,问道:“怎么吃?怎么住?”
赵百户看着他,澹澹道:“吃住皆在诏狱,有饭有菜,不用你们出一分钱。”
此话一出。
诏狱内又响起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不少穷酸书生脸上出现了笑容。
要真是包吃包住。
他们能在诏狱住一辈子!
吴逸想了想,又问:“大人方才说赏赐,请问赏赐何物?”
赵百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三十两银子!”
话音落下。
吴逸在内的众多书生全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包吃包住,有用不完的笔墨纸砚,写的好,还能有三十两银子拿!”
“这不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这哪是诏狱,简直是桃花源啊!”
“好!好啊!”
赵百户看着激动的众人,有些懊恼。
这些写话本的穷酸书生,给他们口饭吃,就感激不尽。
自己脑子昏了,竟还想着给他们赏赐。
“三十两银子还是多了,刚才就该一两银子不给!”
赵百户这么想着,没好气的道:“都安静点!”
话音刚落。
整个诏狱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穷酸书生都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赵百户对上他们纯真而又无邪的眼神,忽然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家伙,倒也怪可怜的。”
赵百户在心里叹了口气,悠悠道:“给你们七天时间,写出话本的前三回,本官要送到上面。”
“废话不多说,开始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