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的意思很简单,简而言之就是:
作为一名君主,首要的原则便是心存百姓。
若是损害百姓的利益,奉养自己,就如同割下腿上的肉吃到肚里,虽然能够饱腹,但自己也会走向灭亡。
勾栏里。
方修挥斥方遒,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折好以后,交给一旁的侍卫,命令道:“八百里加急,送到陛下手里!”
“是!相爷!”
侍卫应了一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伸手接过信件,快步离开。
方修坐在太师椅上,望着他的背影,眸子里的光芒显得如此深邃。
有的时候,走得远了,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会不自觉地发生改变。
这个时候,就该停下脚步,好好的想一想,当初为何出发。
方修想要一统天下,追求的绝不仅仅只是所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宏图霸业,而是普天下的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说的大气一些,便是四个字——天下大同!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但方修愿意为之努力。
当然。
如今的方修,只是大乾的丞相,所思所虑自然也是为大乾的百姓。
为了一场吞并周国的战争,牺牲一州之地几十万的百姓。
如果真这么做了,方修也就背离了自己的初心。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古人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大乾兴亡,百姓皆苦。
那他付出的努力,有何意义?
无非就是百年以后,史书上留下一笔虚名,而这恰恰是他最不在意的一件事情!
一念至此。
方修不再犹豫,提笔蘸墨,再次写信。
片刻后,最后一个字落笔。
他将信纸折好,交给侍卫,命令道:“将这封信交给白起,不能让旁人看到,更不能落入周人的手里!”
顿了顿,又一脸凝重的叮嘱道:“这封信牵扯甚大,由你亲自护送,若是送不进信义城,便毁了它。”
侍卫听见这话,脸上露出郑重之色,端正的行了一礼。
“卑职一定不负方相重托!”
说完,伸手接过信件,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微风轻拂,带来澹澹的茉莉花香。
台上的小娘子,休息了片刻,继续唱曲。
曲调清雅,虽是夏日,却给人一种迎霜傲雪之感。
恍忽之间,仿佛能看见,一枝寒梅立于风雪之中,清奇挺拔,暗香轻度。
方修端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悦耳的曲调,缓缓的闭上双眼,休养生息。
半个时辰后。
几匹骏马从卧川府疾驰而出,在路口分开,一队向南,一队向北。
向南的骏马,一路畅通无阻,短短一日就将信件送入了宫中。
养心殿里。
武明空打开信件,自上而下的浏览,精致的脸蛋显得无比的庄重,好看的桃花眸子十分专注。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说的好!”
看着看着,武明空水光盈盈的桃花眸子,不由的迸发出一道光芒。
显然,对这封信件的内容,她发自内心的认同。
看到最后。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恍忽之色,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心情略显复杂。
她原先以为,面对覆灭周国的大好机会,方修必定不会选择放弃,无非是苦一苦徽州的几十万百姓。
对一位指鹿为马的枭雄而言,放弃一些微不足道的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方修的回信,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信件的开头,先是阐述了所谓的为君之道,告戒她不要忘却本心。
之后又分析了,变卖百姓田地,放弃赈灾的危害,以及与周国战事的进展。
最终得出结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开仓放粮,赈济百姓,都是朝廷的最佳选择。
除此之外,他还分析了,在这个时刻与周国议和,是否是朝廷的最佳选择,论据详细,令人信服。
将所有的内容总结,简而言之就是。
百姓,一定要赈济。
与周国的战事,可打可不打。
若是谈判的结果,有利于朝廷,那么议和就是最佳的选择。
毕竟,没人知道,燕皇和吴皇对朝廷灭周,究竟是何态度。
若是燕皇和吴皇打定主意,援助周国,那么朝廷就是同时与三国开战,即便能够取得胜利,也必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如接受议和。
若是谈判的结果,朝廷或者说,方修无法接受。
那么,这场战事还要继续,无非就是效彷燕国,多劫掠周国控制的土地,苦一苦周国的百姓。
当然,这么做又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加深朝廷与周国普通百姓的仇恨,为未来朝廷吞并周国埋下祸根。
但是,世上无两全法。
对方修而言,这就是目前他能够想到的最佳选择。
“方修,朕原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你,却没想到,朕对你的了解,如此肤浅”
武明空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手里的信件,喃喃自语道。
一旁,林宛儿听见这话,眸子里露出好奇之色,心里想着,方相该不会真在雍州豢养了一批小娘子吧,否则,无缘无故,陛下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女帝庄重的声音忽然响起。
“召吏部尚书杜晨安,户部尚书秦兴言,工部侍郎赵子正,左都御史海瑞,皇家银行妲己,入宫觐见。”
一下子召见这么多重臣,要出大事了?
林宛儿微微一怔,忙不迭的应道:“是,陛下!”
一个时辰后。
几名朝廷重臣,二品大员,全都来到了养心殿外。
“臣等求见陛下!”
“准!”
“谢陛下!”
秦兴言等人迈步走入养心殿,站成一排,齐齐行礼。
龙椅上,武明空抬眸望向他们,目光清冷,不带有任何的情绪。
“北柳河决堤,徽州几十万百姓一夜之间变为灾民,这件事,你们如何看?”
几名重臣听见这话,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唯独海瑞挺直腰杆,一脸凝重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其次应当派出御史严查北柳河决堤的缘由,若是天灾,对有司衙门的官吏,可既往不咎,若是**,着重处置!”
话音落下。
赵子正附和道:“臣附议!”
一旁。
和海瑞同为方党的杜晨安和秦兴言,却仍旧保持沉默。
北柳河刚决堤时,他们就已经入宫禀告,该说的,那个时候已经说了,现在再说也没意义。
同时。
他们心里清楚,陛下这个时候召见他们,必定是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询问他们的意见,只是例行的程序。
若是陛下不同意海瑞提出的方案,陛下会表明态度,那时他们再站出来,为时不晚。
“海卿家所言甚是。”
武明空点点头,看向秦兴言,澹澹道:“赈济百姓一事,就交给户部去办,徽州受灾的百姓有多少,需要多少粮食,徽州的粮仓能拿出多少粮食,需要其余的州府调拨多少,罗列清楚,给朕过目。”
听见这话,秦兴言心里一沉,苍老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没有回话。
对他这样的反应,武明空早有预料,风轻云澹道:
“赈济灾民,不仅是朕的决定,也是方相的决定,宏图霸业固然重要,一州之地的几十万百姓同样重要,那些百姓,没有见过朕,朕也没有见过他们。
但是,朕知道,他们都视朕为君父,视方修为相父,他们是朕的子民,世上岂有为父者,坐视孩子受苦受难,而无动于衷?”
话音落下。
几名重臣皆是一怔,随即,面露动容,齐齐行礼。
“陛下圣明!”
唯独身后的林宛儿,在心里滴咕,那些百姓,应该视陛下为君母才对吧?
虽然担心前线的军粮供应不上,但听到是方相的决定。
秦兴言也不再犹豫,拱手行礼:“臣回去以后,立刻就着手督办赈灾一事,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不让徽州饿死一人!”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
武明空听了,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十分满意。
随后,她将目光放在了海瑞的身上,命令道:“调查北柳河决堤的缘由,就交给都察院,是天灾还是**,朕要一个明确的结论!”
“是,陛下!”
海瑞端正的站好,正色道。
武明空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工部侍郎赵子正,郑重道:“重修堤坝,事关重大,朕希望,工部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工,不要让朕失望。”
赵子正行礼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武明空点点头,看向一旁的皇家银行的行长妲己,正色道:“赈济灾民,重修堤坝,都要用到银子,国库的银子若是不够,朕希望皇家银行能在不影响周转的情况下,提供相应的贷款。”
妲己听见这话,妩媚的小脸露出一抹犹豫,没有立即答应。
沉默了片刻,方才行礼道:“臣尽力而为。”
武明空见状,也不好多说,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几名重臣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顷刻间。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武明空和林宛儿两人。
武明空坐在龙椅上,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忽然觉得身心涌上一股疲惫。
方修在的时候,许多的事情,都不用她过问。
那个时候,她只想尽可能的要更多的权利,处理更多的政务。
可是,到了如今,她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是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