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刚刚撒上山头。
此时,正是辰时,龙行云雾之时。大片的雾气此刻正笼罩着林中小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春雷般,自东方传来。
夏侯玄与曹羲两个孩子只顾策马疾行,完全不敢和队伍领头的那位魁梧大叔说话。
因为眼前这位大叔,便是他们大魏恶名远播的劲敌——东吴悍将,甘宁,甘兴霸。
据说当年,吴魏交战之时,此人仅仅用百余骑麾下骑士,就强行攻下了他们魏军一座上千人的营寨,而更可怕的是,此一战中,他麾下的百名骑士竟无一折损!
而此战后,那吴主孙权更是赞赏道:“斗将莫如甘宁!”。因而这甘宁甘兴霸的名声,就连大魏洛阳的孩子们也都听过。
不过,魏人是不会因为此事而自卑的,因为,多年前,他们同样也有过一位张辽张文远将军,曾经就在合淝,以一杆铁戟、八百勇士,就攻破了吴军十万大军的铜墙铁壁,因而威震逍遥津,成为了吴国孩童们口中的恶魔。
就这样,一行人一言不发,夏侯玄、曹羲紧紧跟着甘宁的骑队,整整疾驰了几个时辰。
“吁......”
甘宁望了望远方,勒马,挥了挥手。
见主将甘宁发出了指令,众人望着远处山丘之上的火红色旗帜,都勒马而立,不再向前。
夏侯玄与曹羲明白,蜀军的前锋大营,应该就在前方了。
“你们,在此等候,召之即来!”甘宁用低沉的声音向身后的七名骑兵发出简短的命令之后,便扬鞭向前而去了。
“诺!”那七名银甲骑士整齐划一,低首接令。
夏侯玄曹羲二人急切的想要见到师父,因此二话不说也紧跟着甘宁而去了。
甘宁一进营门,便微微皱眉。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处蛮营,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就好像......有人在专程等候一般!而此时此刻,这整个大营之中,除了营中心的木桩之上捆绑着一个白衣青年之外,更是空无一人。
“是师父!”一进营门,两个孩子吓呆了,他们的师父,此刻竟然被绑在一根木桩上,看起来虚弱无比!
未及甘宁阻止,两个孩子便发疯似的冲了过去。
“你......你们,你们......快......快走!”于圭睁开眼后,居然看到了两个孩子,他此刻不明白两个孩子是怎样找到这里的,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立刻吃力的用微弱的声音喊着让他们走,只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十名蛮兵已将营门封堵!甘宁心叫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抓起腰间长弓,从箭韬之中取出一支白翎羽箭,嗖的一声朝山下骑兵等候的地方射去。【注一:箭韬,即箭袋。】
“主将危险!”望着从山下飞下的白翎长箭,山下等候的七名银甲骑兵飞身上马,立刻朝着山上的蜀营驰骋而去。
“大王真是神机妙算,哈哈!”一名蛮将得意的仰天大笑着。
此刻,一名干瘦而衣着诡异华丽的蛮人老头从蛮军群中徐徐走来,接受着众蛮的大礼。曹羲、夏侯玄两个孩子震惊无比,不光是因为他们中了埋伏,也是因为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熟悉的老头,先前的那名汉水艄公,竟然就是蜀地蛮王!
蛮王摩沙柯倒是感到有几分诧异,本以为,为了营救那个武功惊人的年轻人,以及那东吴大都督之子陆延,吴军应当派出大部队前来,而自己更是召集了近千人埋伏此处,如果得手,自己一定可以在陛下那边取得头功,可没想到......来劫营的,竟只有一个汉子,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看来自己不必实施之前的计划,召集太多的人,此次只需要本营数百人便足够了。
“你......你这个老头,快......放了我师父!”曹羲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豪气冲天,此时居然不怕激怒蛮王,开始大喊大叫。
“阁下贵为一族之王,难道会为难一个孩童,和一介白衣之人?”夏侯玄用他那清冽冷锐的目光,直视蛮王双眼。
蛮王心下暗暗吃惊,甘宁也是始料未及,眼前这个不过十余岁的孩童,竟有如此胆识口才。
而于圭额上已渗出细细地汗珠。他明白,和这群出尔反尔的蛮人再纠缠下去,两个孩子必定凶多吉少!
“夏侯玄,快......不用管我,快带羲儿走......走!”于圭还没有喊完,营门外便嘈杂一片。
“报,大王,不好了!”一名蛮卒连滚带爬跑进营门:“吴军来了!”
“慌什么!”摩沙柯倒是意料之中,自己不是早就设好埋伏了吗。蛮王冷笑一声,继续问道:“来了多少?”
“大约......七八骑......”蛮兵还是结结巴巴,神色慌张。蛮王还没有来得及痛骂蛮兵小题大做,便看见一阵尘埃荡进大营,而只见冲进营门的七名骑兵,每人盔上均有一长白翎羽,虽只七人,但却有着千军万马不可阻挡的气势!
“是......银翎飞骑!”
摩沙柯嘴角一阵抽搐,表情凝重无比:
“兄弟们,上,都给我上!”
【注二:银翎飞骑,据说是东吴一支精锐军。】
看到部下业已入阵,甘宁也拔出腰间长刀,直扑蛮王。摩沙柯见有人突袭,忙提起大斧架隔,只听“咣”的一声,火花四溅,甘宁与摩沙柯均连退数步。
“上,都给老子上!”蛮王咬牙切齿,用已经震麻的双手提着大斧急忙向后退却。
只见数百蛮兵,刹那间如同潮水般,喧嚣地从四面八方冲进大营,而甘宁与七名银翎飞骑,依旧稳扎稳打。一时间,数百蛮兵竟然奈何不了这八人!
夏侯玄见众人混战,急忙拉着曹羲朝着安全的地方躲避。此刻,这座蛮军大营已是四处血肉横飞、令人惨不忍睹,两个孩子强压恐惧与想要呕吐的冲动,缓缓朝着捆绑于圭和陆延那个方向移动而去。
此时,大营之内乱成一团,正是浑水摸鱼、乘乱救人的好时机。
好不容易,夏侯玄与曹羲终于救下了于圭、陆延二人,溜到了营门处。突然之间,陆延回头望去,看到了全身是血、浴血奋战的甘宁,他朝着甘宁大吼了一声:“甘将军,快走!”
“甘宁是你们东吴悍将,应该不会有事的”中过蛮王喂毒暗器的于圭有气无力的劝说道:“快,下山!”
于圭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明白,甘宁等人本就以寡敌众,而此时恐怕附近的蜀汉正规军早已被惊动,倘若继续缠斗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注三:甘宁,三国志中并未说明死因,三国演义说法是在刘备伐吴时被蛮王射杀,此处加以虚构。】
自己已然无力救人,能够做的,唯有想办法让三个孩子活下去!
此时,一名满身是血的银翎骑蹒跚至营门,将三匹匹马赶了出来:“少都督,快......”话未说完,他脊背上便中了几箭,轰然倒地!
蛮军见有马匹被赶出,连忙拉弓射箭,刹那间,一匹马已然被乱箭射杀!
夏侯玄不敢犹豫了,他和曹羲以最快的速度将于圭、陆延二人拉上马,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狂驰而去。四人二马,此刻只能听到身后飞箭“咻咻”。
夏侯玄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纵马狂奔,他忘记了恐惧,只是一味的向前冲,他似乎像是在躲避着修罗地狱一般,躲避着刚刚那血腥的地方。
前方,便是生的可能;身后,便是死亡的深渊!
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身后没有了喊杀声,也没有了飞箭声,马蹄所激荡起的片片尘埃,也渐渐地消散沉寂。可是那血腥的味道,却似乎总是萦绕着,不肯散去。
夏侯玄忙将虚弱的于圭扶下马,却听到身后“轰”的一声,他忙回头去看。
陆延落马!
曹羲急忙上前扶起陆延,却陡然发现手上沾满了温热的液体,此时众人才看到,一支长长的羽箭钉在陆延的后心之上!
陆延自出了蛮营,便一直哭喊,他们竟然没有发现,陆延业已中箭。陆延发白的嘴唇此刻颤抖不已,双眼也逐渐开始变得无神。
“陆延!”夏侯玄急忙撕下一块袍襟,去堵陆延的伤口:“坚持住,我们,会带你回家......”
“我......不行了......”陆延摇了摇头,泪眼迷蒙,他的手颤抖着,从怀中艰难的取出那只小长命锁:“请......把它,交给,我的父亲......”
陆延明澈的双眼,最终还是变得空洞。两个孩子早已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原来,所谓的死亡,竟是这般的无情!刚刚一同出生入死的同龄人,尚未来得及正式相互认识,更是没有来得及道一声别,就这样在刹那间逝去......
夏侯玄看着那长命锁,正在阳光下发散出惨白的光芒。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江陵城的阳光,仍旧明媚如春。
那空旷疏朗的府邸之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静寂。
内室榻上那慈祥的老妇人,依旧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呦呦......鹿鸣......”
“母亲......”陆议泪流满面,哽咽道:“鸣儿......回来了......”
“鸣儿......”老妇人一怔,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回来了......快,快到奶奶身边来,来......”
夏侯玄依偎在这位慈祥的失明老妇人怀中,就像,自己真的是她的亲人一般。终于,他也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刷的流出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