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转眼已到了隆冬之末,对于地处中原、荆州交界地带的宛城来说,此时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
阵阵寒风掠过宛城城头,使得那面高悬着的黑底金字大魏王旗不住的翻飞摇动,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黄纹猛禽。
城内,皇帝行营附近,此刻正传来着阵阵欢声笑语与宴饮丝竹之声。那是皇帝曹丕正在行宫内举行一场庆功小宴。
就在这正月间的前几日,从西线荆州江陵战场传来了捷报,副帅曹真命左将军张郃率部,攻打吴将孙盛在江陵百里中洲的营盘,目下已经攻占江陵百里中洲,此中洲一下,西线大军不但可以形成犄角互援之势,而且还可以在中洲屯田以待敌。因此,夏侯尚攻克江陵城,看来已是指日可待。
而在宛城翘首以盼的皇帝曹丕,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荆州北部,江陵战场。
江陵城下,是上军大将军、副帅曹真率领的,已经围城数月、严阵以待的魏军。
江陵城上,则是东吴征北将军、永安侯朱然率领的,已经抵抗魏军数月、却依旧斗志顽强、气势如虹的吴军。
这几月间,曹真下令让军士堆土山、挖地道、搭高架,令弓弩手在高架之上遥射江陵城内,多次杀伤敌军,使吴军人心惶惶,眼看着江陵城就要不保了。
但那朱然也不简单,在如此局势之下,多次稳定军心,派人迅速拆毁魏军高架,甚至组织弩手进行反击,但就算如此,吴军仍是处于绝对的劣势,由于军中疾病,朱然麾下能够继续作战的城中守军已经不足五千人,而他苦苦等待的外援军,则都被夏侯尚、文聘率大军等阻隔在了城外,因此,眼下的江陵城,孤立无援,已是岌岌可危。
城下,玄衣玄甲、杀气凛凛的军阵中,上军大将军曹真手持铁戟、身披玄铠、座下“惊蕃骢”,身披黄斗篷,此刻正威风凛凛的来回驰骋在魏军阵列之中,激励着麾下将士,准备组织下一轮攻城。
此刻,曹真遥遥望向城头随风招展的青色旌旗,他哼的冷笑一声,心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个朱然到底还能死撑多久!
“将士们,攻城,杀!”曹真手中大戟一挥,魏军鼓声如雷,如同黑潮一般涌向了江陵城郭。
城头,一名青袍将军手握长剑,此刻正镇定自若的望着城下的黑潮,随时准备下令让弓弩滚木拒敌。
————
百里江洲北数里,便是魏军主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的临时行辕所在。
而南边数里外,百里洲内的营盘之中,则是刚刚占据此地,为数不多的张郃部众。
两座营盘隔水相望,互为犄角之势,随时可互相应援。
洲北行辕之内,军帐之中,主帅夏侯尚正自出神的望着随军地图:
从自己的行辕所在,再向南数里,便是左将军张郃驻扎的长江浅岸、百里江洲。而再向南望去,过了江水,便是诸葛瑾率领的东吴水军驻地。
欲破吴军,必先破其水军!夏侯尚很清醒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假若让不谙水战的自己,率领着大魏的水军船队,南渡江水攻击敌军精锐,那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南渡击敌是绝对不行的,而他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计划,那就是,让诸葛瑾自己送上门来!
他望着江北浅岸百里江洲中,那人数稀薄、布防松懈的张郃部众,浅然一笑。
自己在中洲布防如此单薄,不就是为了吸引敌军来此吗?
他绝不相信诸葛瑾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也不为所动,即使诸葛瑾知道这是计谋,也一定会按捺不住的,因为只要百里洲在魏军手里,那江陵永远都会处于险境之中,而对方一旦自恃水军强大,主动出动水军前来抢夺中洲,自己便有机可乘!
这时,一名传令兵走进行辕禀报:“启禀主帅,前方暗哨已经探出,这几日一直有多支小股吴军偷渡入百里洲潜藏,另外,敌军水军大部也已行动,此时驻扎于百里洲南数里之外。”
“百里洲南......”夏侯尚略加思索,心中已然有了计策,他微微一笑道:“好!传令下去,我军船队诸部,今夜亥时,按原计划行动,不得有误!”
“诺!”那传令兵接令而去。
夜,亥时将近,江洲浅岸之南。
夏侯尚抬头望着夜空,江汉一带的冬日,正是风向多变之时。如果今夜可以刮一场北风或者东、西向的风,那他就可以对东吴水军施一场火攻,赢得此战也就容易的多了。
“将军,诸葛瑾的水军正在靠近,我军在洲南潜伏的船队,也已经准备好火把油船!”
夏侯尚点了点头,仍是观望着旌旗,预测着风向,只要起了风,自己就可以借助天威,大破吴军的丹阳上甲!
过了半晌,夏侯尚的帅旗终于开始朝着东南方飘扬翻腾起来,西北风起!
夏侯尚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自信的笑道:“将士们,北风已起,天助我等,此战必大破吴军,传令江洲西面的将士们,依令行事!”
“嘿!”潜伏在百里洲南岸西侧的万余魏军船队将士,看到了主帅的信号,纷纷扬起白帆,发出一声呐喊。黑底黄字的战旗伴着风声呼呼作响,一艘艘燃烧着的空荡油船顺着风势水势,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猛禽,向下游的吴军水军扑了过去,刹那间,风驰、电闪!
“魏军,是魏军!快,快列阵迎敌!”一名吴军副将看到了远处的异常,他立刻开始扯着嗓子高喊提醒。本来自己帅军前来,是想趁着夜间偷袭百里洲,却不料魏军居然抢先进攻,诸葛瑾也是大吃一惊,但并没有就此慌乱,他察觉自己中了夏侯尚之计,急忙挥旗变阵,由于逆风逆水,舟师不便前进攻敌,只能够原地结水阵防守。
大吴丹阳上甲乃是天下水军之首,诸葛瑾相信,即使自己今夜夺不下百里中洲,也应该不会被夏侯尚打败。
漆黑的江上,似乎是什么在散射着光芒,诸葛瑾心下疑惑,凝神观望着,那难道是......火光!不错,是火光,一点、两点......几乎在一瞬间,成千上万个火点如同流星雨般迎面飞来!
“不好!”诸葛瑾急忙摇动令旗呐喊:“快,快向南撤,敌军火攻......”他话未说完,一艘艘空大油船已然钻入了吴军前锋阵列!那些火星几乎在一瞬间,便化成了一片火海,平日里纵横江河的东吴丹阳上甲,此时也乱成了一片。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那血红色的焰兽,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凶猛的吞噬着庐江上甲、丹阳青巾的生命。
怒吼声、惨叫声,还有恶臭的焦尸味,一齐在江上弥漫着,久久不能消散。而不断流入江中的将士鲜血,则由于被夜幕所掩盖而看不到了。【注一:《三国志?魏书九?夏侯尚传》:“尚夜多持油船,将步骑万余人,于下流潜渡,攻瑾诸军,夹江烧其舟船,水陆并攻,破之。”】
“撤......快撤......”诸葛瑾满脸鲜血,一边摇动着已被火苗烧毁的青色令旗,一边无助的呐喊着。
他明白,自己的丹阳上甲,全完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熊熊火光中的呐喊嘶嚎声终于消失了,望着远远遁去的诸葛瑾和吴军七八艘残船,夏侯尚笑了笑,可不经意间,泪水却滑过了面颊,耳旁依旧是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声音,就如针般刺扎着他的心脏......
伯仁,伯仁,看来自己,还真的是仁慈。
都说慈不掌兵,可是自己偏偏又是个征南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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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外,曹真望着远处西南方的火光,眼中尽是兴奋之情。他明白,伯仁的火攻已经开始,诸葛静的东吴水军、丹阳上甲必破无疑。
“传令各营,准备攻城!还有,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到江陵北城,吴军江陵令姚泰的手中。”曹真得意的笑了笑,这位吴军江陵令姚泰,眼见着吴军城中军粮不足,守军日益减少,已在月前秘密投降,做了自己的内应,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想那朱然,虽然悍勇果断,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料得到人心啊。
“诺!”传令兵疾步而去。
江陵城的夜,并不宁静。
城外,魏军正在进行进攻前的宣誓。
“全军将士们!”中军大将军曹真勒马而立,洪声喊道:“记住,我们是大魏的战士!活着,就要有血性的战斗;死也要有尊严的倒下!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是我大魏千千万万的子民,他们都盼着我们凯旋而归,今日,是我们一举拿下江陵的大好时机,现在,握紧你们手中的刀,为了大魏,杀!”噌的一声,曹真挥舞铁戟,策马而前。
“杀!”数万步骑弓弩将士朝着江陵城扑去,就如同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要将城池淹没一般。城头时刻戒严的吴军,也操起弩箭,立刻进行反击。喊杀声响彻四方,阵阵余音回荡在江汉平原之上,与冬风呜咽夹杂在一起,合成了慷慨激昂的音调,地动,山摇!
云梯疾度、滚木横飞;人潮涌动、箭雨漫天,那震天的杀声响彻云霄,似乎就连江水也为之颤抖!风骤紧,战未息。
“将士们!坚持住!”吴军主帅朱然巍然立在城头,如同一棵高大的青木巨树,他洪声呐喊:“此战若败,荆州不保,江东则危!御敌!”
“诺!”满身鲜血的吴军将士呐喊了一声,此刻,绝境似乎更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城下魏军虽气势如虹,但一时仍是难以登上城头。
双方再一次陷入了胶着。
“启禀将军,北门江陵令姚泰企图打开北城门,迎接敌寇入城!北门将士战心衰退,已经开始溃散,魏军大部也开始朝着北门集结来了!”一名自北门过来的吴军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朱然面前嘶吼道。
“什么!”朱然噌的抽出腰间长剑,疾步朝北门而去。他杀了几名从北门逃散而来的军士后,北门局势才稍稍稳定了一点,但局面似乎已经很难控制,姚泰此刻正大声下令手下士兵打开城门,而士兵们正游移不定,魏军则依然在疯狂的进攻,眼看着北门就守不住了,朱然见状大怒,将手中长剑朝着姚泰远远掷了出去。
“诛杀国贼!”
朱然大喝一声,一剑飞出,竟一剑将那江陵令姚泰钉死在了北门城头!北门将士见状,对主帅既惊且惧,登时不再溃逃了。
城下,曹真望着城头顽抗的吴军,终于对朱然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这样的对手,真是少见,看来东吴真的是气数未尽,人才济济。几个时辰下来,魏军的攻势已经不似先前那么猛烈了,看来要在今夜攻克江陵,是不可能的了。
“鸣金收兵!”曹真愤愤的望了城头一眼,拨转“惊蕃骢”马头,朝着自己的大营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