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毌丘俭一行十八骑,顺着沿途的驿站,东南疾驰,日夜兼程,自洛阳至少室山、又至阳城县,顺着颍水,直穿阳翟、颖阴二县,不过十日,便已抵达许昌了。
为了行事方便,毌丘俭让随行的十名校事隐藏在了暗处,只要毌丘俭传唤,他们就会出现。
由于一行人名义上乃是皇帝委派的采风抚民使者,因此沿途驿站都有各个县令安排的水酒饮食以及马料,所以少年们依旧还算衣冠楚楚,并没有显得风尘仆仆。
许昌,乃是前朝最后的国都,也是大魏“五都”之一【注1:曹魏以洛阳、长安、许昌、谯、邺五地为五都。】,因此比起其他各地的县城,要富庶不少。
小城不似洛阳那般大气繁华,但却生机勃勃,街坊内,买米饵、糖葫芦、糕点、以及汤饼、娇耳、蒸煮鸡蛋、馄饨、还有熟肉、果蔬的小贩们,各自守护着自己的摊位,并大声吆喝着。
诸葛诞爽朗大笑道:“玄弟、羲弟,还有这位,于小兄弟,此处吃食摊贩,我瞧着都还不错,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客啊。”
夏侯玄温温一笑,点了点头,在这个爽朗义气如同兄长一般的人面前,他实在是客气不起来:“我要五枚米饵就好了。”
曹羲笑道:“我和阿玄一样。”
“山君,你呢,想吃什么?”
于桓呆呆的望着各处摊贩,只顾着流口水,一时竟然没有听到夏侯玄的话。
“算了算啦,干脆我每样都买一点,哈哈哈。”
“诸葛兄,买多了怕是......”
夏侯玄“吃不了”三个字尚未说出口,诸葛诞就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朝着各个摊位席卷而去了。
高珣与卫烈二人,由于在颖阴县带了足够的干粮,因此并不怎么饿。高珣不自觉的,就朝着卖胭脂钗粉的摊子上走了过去。
“我的高驸马,曹绫还是个小孩子,难不成你要买胭脂水粉给她?”
卫烈见高珣鬼使神差的朝着这边走来,不禁大笑了起来。
“卫烈,噤声,咱们这是在许县,不是洛阳,而且此番出来也不是游山玩水,不要随意暴露身份!”高珣凤目一睁,沉声喝骂了一句,继而脸红道:“我......这是在给母亲大人买的......你,你不要瞎说。”
“哈哈哈哈,看来,又是哥哥我的不是了。”卫烈看着高珣的窘态,不禁又笑出了声。
毌丘俭并没有和其他少年一样四处闲逛,沉稳持重的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许县的鸽房,将早已写好的讯息绑在了鸽子腿上。
那白鸽在空中盘旋三圈,辨明方向以后,就朝着西北方向扇翅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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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东宫。
曹爽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筒,朝着招贤亭榭疾步走去。
“殿下,仲恭的讯息。”
曹爽将并未拆开的信筒,递交到了曹叡的手中。
曹叡只是略一浏览,嘴角便露出了一丝微笑。
“仲恭他们,一路无险,已经平安抵达许县。”
“殿下,难道不指望仲恭他们有所斩获,仅仅只是平安抵达,何以如此欣慰?”
曹爽有些不解曹叡的反应,不禁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曹叡面带微笑,回头望着曹爽,那笑容,悲戚温暖,就好似早春二月的风,他一字一句的言道:
“你们应该知道,如今的我,只剩下你们了,如果连你们的平安都无法保障,那我,还有什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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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恭。”夏侯玄望着眼前车如流水的繁荣景象,没来由的,却想起了几年前,师父于圭带着自己和羲弟,在襄阳、江陵的时光。他稍微收摄心神后,继续说道:“你觉得,咱们这第一程,在许县会有收获吗?”
毌丘俭看似心不在焉的四处乱看着,但夏侯玄知道,他这是在观察着街坊之内,有没有可疑之人。要知道,街坊之间鱼龙混杂,谣言极有可能,就是从这些地方出现的。
“夏侯兄,看来附近的街坊,并没有什么异常。”毌丘俭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光凭咱们几个,要找出那造谣之人,的确不是什么易事。”
“所以,仲恭是打算,先去见见许县令?”
“正是如此。”
八人聚首以后,便在夏侯玄与毌丘俭、诸葛诞的带领下,往许县县衙方向而去。
穿过了热闹的街巷,众人离肃穆的衙门渐行渐近。
耳力过人的夏侯玄,在路过一处胡同之时,似是听到了有人在背诵着什么。
“羲弟,你听!”
曹羲隐隐约约的也听到了什么。
“那人好像是在背诗.....”曹羲挠了挠头:“但是怎么好像是长短相间的,好奇怪......”
“是那童谣!”
夏侯玄一个激灵,立即反映了过来。
“追!”
夏侯玄与于桓两人拔出刀剑,便翻身朝胡同之中夹击而去。
高珣、卫烈,以及曹羲、司马昭四人也立即追了进去。诸葛诞与毌丘俭则守立在矮墙外,以防所有人都扑个空,反而让传谣者逃脱。
饶是夏侯玄于桓两人行动迅疾,转瞬便进入了矮墙胡同,但他们抬眼望时,却只看到了一名战战兢兢的农夫,农夫的手上,还拿着一只蜀锦织就的钱袋。
“恶贼休走!”
夏侯玄一行人赶进胡同后,毌丘俭与诸葛诞果然看到一个迅捷无比的身影,自胡同之中翻身而出,毌丘俭眼疾手快,将手中剑飞了出去,只可惜,这一剑只是划伤了那人的胳膊,还是让那人逃脱了。
“这位老伯,我们是衙门的人,刚刚发生了什么,还请老伯如实告知。”夏侯玄面沉如水,一行人自带的那一份贵族气,就足够把老头吓一跳了,老头哪里还敢怀疑什么。
“几位公子,小老儿方才只是去了趟市里,回来的时候,就被方才那人叫住了,他,他说,他是个游方诗人,最近写了首新诗,只要自己愿意帮他在市里传颂一下,这一包五铢钱,就都是我的了......,小老儿真的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诸位公子,饶了小老儿吧......”
府衙官吏虽也吃着皇粮,可是他们那点斗俸,连自己吃都不够,哪里还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因此,这些小吏就只能向下盘剥老百姓了,那老头一家平日里没少受恶吏的欺凌敲诈与盘剥,因此此刻十分惶遽,一股脑儿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人,生的如何相貌、何样口音?”夏侯玄见那老者害怕,因此颜色稍微和悦了些,他继续问道:“还有,他教了你何样童谣?”
“那人,看起来,虽然模样清瘦,但却带着些,悍勇之气,虽然说的是一口洛阳雅言,但好像......好像带着几分蜀中气,还有......那人的诗,好听,也挺好记,刚刚不一会,小老儿就学会了,唱的是什么,赤阳映秋霜,转瞬即消亡。”
果然如此!
夏侯玄心中一凛,看来传谣之人仍旧还在许昌肆虐着。
“老伯,这些钱,我们不会要你的。”
“哎哟,谢谢、谢谢,谢谢公子。”那老头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钱袋。
“不过,老伯要答应我们两件事情。”夏侯玄说着,将那蜀锦钱袋中的钱,悉数倒在了自己手掌之上:“这个袋子,我们要收走;还有,那首新诗,老伯不可再传颂,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小人谨记,小人谨记......”那老头双手接过那一捧小五铢钱,便如蒙大赦似的一溜烟跑了。
司马昭见状,有些不满:“夏侯哥哥,这老头身为我大魏子民,胆敢传谣,就应该绑缚起来,送到衙门去处置,为何还要放了他?”
夏侯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说道:“小民难保。你看看这位老人家,衣不蔽体,只能靠这点钱去养家,如果把他送去衙门,肯定会惨遭酷吏盘剥,甚至大刑伺候,倘若就此害了他性命,一个好端端的家,岂不就这样毁了?”
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有罪就该当受罚!如若让我来判此事,就将这老头判个二十大板,而后,再将酷吏一一剪除!”
夏侯玄闻言,摇了摇头道:“昭弟所言差矣。酷吏之所以横生,也是因其无钱养家,而之所以吏民都面临如此困境之因,就在于天下大乱,征战连年之故。归根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乱世之下的可怜人罢了。以玄之见,刑杀不如止乱,一旦乱世平定,天下四海的百姓黎民,就都可以安居乐业了。”
司马昭听了夏侯玄这番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再没有反驳什么。
“走吧,先去府衙,见过许昌长,叫人按照那老者的口供,画影图形,在伺机找出不法逆徒吧。”
高珣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
卫烈取出米饵咬了一口,与高珣一同跟着毌丘俭而去。
“走吧。”
夏侯玄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跟着诸葛诞、毌丘俭,带着于桓、曹羲,继续朝着许昌府衙所在而去。
“还真应了那首《柏舟》啊。”诸葛诞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接下来,恐怕真的是‘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