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比武场所有人中,只有曹羲、司马师心里清楚,夏侯玄看的明白,局势究竟如何。二十招过。司马师面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五十招过。曹羲如同往日练功一般,开始喘气不止。
观战的夏侯尚也明明白白的看出,曹羲许是要败了。
六十招!曹羲只觉眼前人影晃动,自己的步法也极其紊乱,脑海中却似乎一直在萦绕着一个声音。
“羲哥哥……羲哥哥……”
那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他似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徽儿明艳动人的笑脸,此刻她正身穿一身火红的嫁衣,朝着自己走来。
“不能……倒下……”曹羲额上汗如雨下,仍是勉力支撑着,在他力量快要用尽的时候,他反而使出了最为凌厉、也最为损耗真气的一连串杀招。
‘星汉西流’、‘虎豹嘵动’、‘霜结庭兰’、‘凤凰来仪’。
本来稳占先机的司马师,也突然被爆发的曹羲所迫,有些力不从心,手忙脚乱了起来,他急忙增加真气,也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曹羲虽然爆发,甚至他的修为,在这一瞬间有了大突破。
但毕竟他已经损耗了太多的体力与真气,此刻又一连串使出了许多杀招,更是让他的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
台下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场比武的结局。
只见曹羲颤颤巍巍的,几欲跌倒,但仍以手中的龙鳞宝刀死死支撑在地上,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擂台,曹羲终是失去了知觉,隐约间听到有人说了声九十四招什么的,可是那又能如何,自己终是这般无用……
隐约间,他似乎还听到了,那次生日宴会上如同脉脉春风的琴音,还有那一年洛阳秋夜的纸鸢……
“媛容......”
曹羲的嘴角带着苦笑,也带着殷红的血。
“承让!”
司马师倒持‘蜚景’剑,朝着曹羲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羲弟......”
夏侯玄见曹羲身受重伤,一个箭步冲上了擂台。
曹羲终是力竭,倒了下去。
宣武场中,人潮渐渐退去,只剩下了一坐一卧两个少年。
夏侯玄并没有带曹羲去避雨,而是立即运功给曹羲推宫过血,开始疗伤。
雨水终于如潮一般的袭来。曹羲已经分不清楚,在他脸上流淌的,是泪水,还是冰冷的雨水。
————
寒姨与小妹羽儿从青州省亲回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徽儿即将嫁入司马家的事了,因此一路上催促着昌陵乡侯府卫队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徽儿的婚期之前赶了回来。
一家人仔细算来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团聚了,再加上府中二小姐的婚事在即,更是喜上加喜,因此昌陵乡侯府中上下都是一片喜气。
可是夏侯玄却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高兴不起来。自小一块长大的妹妹,便要这样嫁入夫家了,他自然会觉得有些不舍。还有羲弟那小子,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虽然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可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垮了下来,只希望他可以放下这份执念,保重自己才好。
夏侯玄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渐渐的,已经又是快要入秋的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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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夏侯与司马两家的婚事,东宫也准备好了一份贺礼。
只不过平原王平日醉心于研读经典,与几位文学侍从勘学时政,所以像这些事情,一般都会交给王妃毛氏去办理。
只不过此次联姻的两家,均是国之重臣,毛氏一时不敢自作主张,所以在请示过曹叡以后,就安排了毌丘俭来安排了。
望着枝头渐渐发黄的树叶,毌丘俭这才意识到,又快要入秋了。想到秋日,毌丘俭不禁有些出神。
记得也是两年前的秋日,父亲逝世,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太学求学。
可是那时太学初创,供外地学子居住的校舍也有限,虽然父亲曾是郡守之职,自己那时也已承袭了父爵,但毕竟自己家出身寒门,而且在京城举目无亲,更加没有门路,所以那个时候自己一时也没有了办法。
就在他准备回乡另谋出路的时候,正是那夏侯家的少主,帮了自己一把,不仅让自己住在了夏侯府中,而且还为自己提供了太学中所需的钱帛。
可以说是夏侯一家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若不是夏侯家的帮助,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平原王殿下,自然也不会有今天。
还有,此次南行,若不是夏侯玄,他恐怕已经死在了诸葛雀的手中了。
这份恩情,他一直都不曾忘记。
“把这份贺礼,亲自送去昌陵乡侯、夏侯府中去,一定小心看护贺礼。”
“明白了。”
毌丘俭明白,平原王殿下最惧怕的就是让人误会他结交党朋,所以自己也不能亲自去夏侯府中送贺礼,只能让东宫小厮去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从自己离开太学,任职东宫以来,就再也没有专程去拜访过夏侯家了。
那小厮正要出发的时候,毌丘俭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且慢,你将此物,交给夏侯少主,就说,这是他毌丘大哥,送给白雀还有阿摩,玩耍的小物件。”
“小的明白了。”那小厮虽不明白毌丘俭所说的白雀和阿摩是谁,但还是从毌丘俭手中接过一只锦袋,便带着贺礼前往夏侯府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连串的礼仪程序下来,还尚未到亲迎的日子。
先是男方司马家送彩礼正式求婚,再则是去宗庙占卜吉凶,然后下聘礼去女方家,再确定好成亲的良辰吉日。
这“六礼”之婚姻程序颇为复杂,一般百姓是没有财力去承担的,不过司马家乃是士族重臣,自然严格遵守着这套礼仪。
司马父子与旧友兼重臣夏侯家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一家人都看起来是喜气洋洋的。
夏侯玄本来还想去东乡侯府亲眼看看曹羲,可是由于准备婚礼太过繁忙,以至于一直没有得空。
此刻,夏侯玄正清点着各府送来的贺礼彩单,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只小锦袋上。
这是早晨,毌丘大哥派来的东宫小厮附送给自己的礼物,由于上午时分太忙,他还没有来得及拆看。打开锦袋,看到袋中物件,夏侯玄不禁暖暖的一笑。原来是一黑一白两只铃铛。
“叮呤……叮呤……”夏侯玄轻轻的一抖腕,两只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黑色铃铛是用玄铁打就,白铃则是纯银所制,一看便知是毌丘大哥送给阿摩和白雀的。
自从当年跟随师父南下荆襄,至今已过了四五年了。
不知不觉的,白雀早已经长成了一匹彪悍神骏的良马,阿摩也长成了一条大犬,不再是幼时那样胖乎乎的了。
也有许多事日,没有和毌丘大哥好好聚一聚了,他不禁叹了口气。
三日之后,夏侯徽的婚礼如期举行,亲迎那天,看着妹妹与司马师携手而去,夏侯玄虽然一直笑着,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心绪难宁,自己家虽与司马家是世交,但他始终没有看透司马家的人。
没来由的,他竟想起了父亲四十寿宴那天,司马懿波澜不惊,但阴沉不可测的表现。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多了几分不安与悸动。
也许是自己这些日子太累了吧,夏侯玄不禁这样来安慰自己。
妹妹就这样,身着大红嫁衣,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
――
夜凉如水,昌陵乡侯府中,似是从未如此安静过。
妹妹婚礼后不久,父母亲便又去了荆州。一家人没有聚多长时间,便又散了。
秋初的夜,也是愈来愈清冷了。
“起风啦,羽儿怎么还不回房呀。”
夏侯玄见小妹羽儿和阿摩一人一犬在外面玩耍,生怕她着凉,便说道:
“快点回屋啦,明天再陪阿摩玩耍,不听话的话,小心哥哥把你也嫁出去。”
“不要,羽儿不要嫁出去!”小姑娘隐隐只觉得,嫁出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于是拼命的摇着头。
好不容易哄小妹回到房中去休息,夏侯玄自己反而没有了睡意,索性披上了白狐大氅,在园中听风。
“玄儿,怎么还不去休息,在这儿吹风。”壁寒此次并未随父亲南下,说是徽儿初嫁,家中留下自己与小妹两个孩子怪冷清的,要留下来陪自己和小妹一段时间。
其实夏侯玄明白,寒姨只是希望父亲多陪一陪母亲罢了。
这许多年以来,寒姨一向都是诚心的待这家中的每一个人,却往往忽略了自己。
夏侯玄知道,寒姨并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她也有自己说不出的苦楚,只是,一来,,虽然府中上下对她的尊敬并不亚于母亲,可她毕竟只是一个侍妾。二来,她原本与父亲是两情相悦,却偏偏要与母亲共同分享父亲的爱。
父亲在他的心目中,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温文尔雅的君子。可是唯独这件事情,夏侯玄并不想效法父亲。
夏侯玄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来日一定不会娶妾,一定会与一人白头相伴。
“寒姨,等有一天,要是连小妹也嫁出去了,是不是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傻孩子……”壁寒笑了笑:“人总是要朝前走,朝前看的。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成家立业,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物,离你而去。不过你也要记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个世上,故人,还有你的亲人们,总是会念着你,让人感到暖心的。”
夏侯玄笑了笑,旋即又变得有些落寞:
“还有啊,羲弟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不起他。”
璧寒笑了笑,眼角立刻显现出了不明显的鱼尾纹:
“要相信他,他一定可以跨过这道坎的。寒姨记得,卫家女子,那个鸢儿,就一直对羲儿挺上心的啊,玄儿要记得多撮合他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