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得了高珣的消息以及曹叡的监国王令后,立即安排二弟李翼去请示躺在病榻上的卫尉李义。
而李丰则火速带着高珣赶往其父至交、五官中郎将严干的府上,请求严干调兵协助戒严。
李义并不是在装病。
他的确病了,因此才没有出面接见高珣。
“父亲,平原王殿下派高廷尉的族子、公子高珣前来传达监国王令!”
李翼火急火燎的跑进了后室,跪在了父亲的病榻前。
“监国王令......!”
李义听到这句话,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天子大驾前脚刚刚离开洛阳,平原王殿下便紧急下王令给自己这个执掌都城警卫的卫尉,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翼不敢耽搁,不等父亲发问,他便竹筒倒豆子,将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洛阳出了细作,王令让父亲紧急调动卫尉郎中甲士,与五官中郎将严世伯一同戒严洛阳城二十四坊!”
李义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既紧又松。
紧是因为细作一事非同小可,松是因为此事比自己刚刚担心的事情想比,又小得多了。
他急忙指着自己的书案道:
“翼儿,卫尉军印就在案上匣中,快取去,按殿下的吩咐,与你兄长一同调集甲士,火速戒严全城,咳咳咳!”
“孩儿晓得了!”
李翼取过军印,再拜后翻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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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子坊。
不多时,李翼调集好了卫尉甲士,与各营将校会合于此。
而五官中郎将严干,由于是光禄勋和洽的属官,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派人请示过上司和洽以后,这才派遣甲士,随李丰与高珣赶到此处,与李翼带来的卫尉郎中会合。
“李公子,入夜相召,所为何事?”
问话的人,乃是河北大族许氏之子,许允,以及许允的同乡好友,崔赞。许允其人颇有才识,因此与李丰一见如故,被李丰举荐给了父亲,与崔赞一同升迁为统辖五十人的队率。
李丰取出父亲的卫尉军印,朗声喊道:
“平原王殿下有令,立即戒严都城二十四坊,不得有误!”
“唯!”
许允、崔赞等几十名卫尉骨干、以及统御五官郎中的光禄勋二公子和逌【逌,音由,悠然自得之意】暴喝一声,便立即赶赴各自队伍,前往武库领取兵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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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盛着月色,与杯中美酒相映成辉。
“荀弟,听闻那日,你竟回绝了花魁肖姑娘的邀请?”
略微有些许醉意的夏侯玄,手中把玩着触手生温的玉杯,饶有兴趣的看着荀粲。
“是有此事。”
荀粲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
“荀弟昔日曾言,天下女子,唯姿色是重中之重。邙山之会,荀弟也曾举酒高呼,他日要娶天下绝色女子为妻,可为何荀弟又会回绝洛阳花魁之请?玄,对此颇为不解,也很好奇。”
就在夏侯玄说话的当儿,荀粲竟然已连饮了三杯,醉眼迷离、双颊微红的荀粲,笑着对夏侯玄说道:
“友人之中,也就是夏侯兄了。也罢,粲今日,就借着此美酒朗月,与夏侯兄谈谈风月,谈谈往事。”
夏侯玄举起玉杯,正色道:
“既然荀弟愿言,玄敢不洗耳恭听。”
二人玉杯对碰,一饮而尽。
【往事依稀】:
五年前,大魏初受禅。黄初元年。
邺城外,风声飒飒,柳叶乱舞,就好似荀粲的心。
那个人,就要离开了,他想要留下那个人,但他知道,一定留不住的。
凭空虚跃,曹家白鹄。
那一身红衣的姑娘虽才八九岁年纪,但却已经能将父亲骠骑将军曹洪的神骏战马‘白鹄’驾驭自如。
“荀粲,我走啦,你记得等我,等我学成了,我就离开龙虎山,来中原找你!”
“好,我等你,我等你!”
望着渐渐远去的那一抹红色,荀粲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柳枝,一边拼命的大声喊着,直到他再也看不到那姑娘的影子。
夏侯玄听了荀粲的自述,不禁皱眉叹息。
青梅竹马,一别经年无音讯。
二人再次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如此说来,曹骠骑的女公子,当年是与皑弟一同离京,前去龙虎山静养修行的。”
夏侯玄说的皑弟,正是舅舅曹真的七子,曹皑。
说起这龙虎山,乃是如今五斗米道教的正坛。
前朝既有真人张陵,与其妻雍氏在龙虎山隐居修道,后来又有张陵之孙、本朝故镇南将军阆中原侯张鲁的三子,张盛张元宗,入龙虎山传扬道教,四方学道者甚众,因此龙虎山这才成为了当今道坛正宗。
“只不过,皑弟是因为自小体弱多病,这才去龙虎山修养的。至于乐城侯的女公子,年仅八岁便能够驾驭‘白鹄’名驹,却又为何要前往龙虎山呢?”
荀粲醉笑道:
“据说是有相士,给曹骠骑算过一命。那相士说,曹骠骑命中有一大难,如若可以让一名子嗣自小修行,则此难终可以化险为夷。”
夏侯玄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忍俊不禁,他笑问道:
“是什么样的相士,竟然让堂堂曹骠骑如此信奉?”
荀粲正色道:
“那名相士,正是我朝神相子,朱建平!”
“是朱建平先生,难怪!”
夏侯玄也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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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李丰、李翼兄弟带领着许允、崔赞等郎中已经将洛阳内城整个交通都控制了起来。
昌陵乡侯、夏侯府门外。
一支负责戒严洛阳内城九子坊的五官郎中百人队,正在最为紧要的此处把守巡逻着。
这支郎中的百人将,正是和逌。
今年刚满十五岁的和逌,是光禄勋和洽的二子,已在在军中任职整整两年,一步一步升任为百人将的他,早已具备了一般同龄人所不具备的那份稳重,以及军旅战士的那一份责任。
“让各队什长分派人手,把各个街角巷尾都盯住,切莫让可疑之人溜走!”
“唯!”两名队率领了和逌将令,立即给各自的下属下达命令去了。
“吱呀......”
这时,夏侯府的左侧偏门打了开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在两名玄甲府兵的护卫下,从府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玄甲府兵,也叫玄甲卫,正是当今陛下特赐给昌陵乡侯府的殊荣。放眼洛阳城中,能够拥有二百名玄甲府兵的外姓臣子,除了家主夏侯尚之外,再无第二人。
家主夏侯尚这些年东征西讨,一共为昌陵乡侯府挣得了一千九百户的食邑。一千九百户的食邑,按照前朝编户齐名之制,地方一户约四五口人,按四口计,一千九百户即七千六百口人。
家主夏侯尚的爵位是昌陵乡侯,因此昌陵乡七千六百口人每年应上缴的赋税,便都是夏侯尚一家的合法收入了。按照本朝武皇帝曹操的税制改革,屯田民种出的粮食,官府发放农具耕牛,则官六民四;自己准备农具耕牛的,则官民对半。除此之外,非屯田平民所种土地,每户每亩缴纳田租四升粮、除此之外另缴户调绢二匹、棉二斤。
而前朝本朝战乱频仍,地广人稀,百姓每户耕地约百亩。
昌陵乡并非屯田之地,因此按照武皇帝的田租户调制,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封地得到七十六万升[注一]的粮食、三千八百匹绢布、三千八百斤棉,折合本朝五铢钱的话,夏侯府每年可从食邑得四百五十余万钱!
【注一:七十六万升也就是七千六百斛/石,汉代米价平常时为一斛百钱,东汉一五铢钱按照购买力约等于今日六角人民币,七千六百斛米可换七十六万五铢钱,也就是人民币约四十五万六千元。汉时上等绢布一匹一千钱左右,三千八百匹绢即三百八十万钱,折合人民币二百余万。】
作为朝廷的列侯,有如此丰渥的食邑收入,再加上夏侯尚征南大将军、荆州刺史职位每年四千二百斛的官俸[注二],府上的仆役、家丁、乐工、厨子等数十人,以及五十名原本的府兵以外,即便再多供养两百名待遇优厚的精锐玄甲卫,依旧完全不成问题。
【注二:四千二百斛,即四十二万钱,折合人民币二十五万二千元。】
由于这玄甲卫乃是御赐的特权,非同小可,因此就连家中少主夏侯玄也不敢随意调度。
若不是管家顾霆身体不适,璧寒又怕其他家丁不上心,才派出甲士保护羽儿,一般人还真的难以看到这玄甲卫的威仪。
而那玄甲卫士护送出府的、头戴淡黄色帷帽、一身淡黄襦裙、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正是夏侯尚的二女、夏侯玄的小妹、璧寒的独女,夏侯羽。
是璧寒听说全城戒严,夏侯玄又外出与人约酒,担心不过,这才叫夏侯羽出门来,询问戒严兵士的。
本来聚精会神观察街巷的和逌,在面对这个月光下的恬静少女时,心中竟不禁一颤。
他的脸,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这位......兵士哥哥,敢问,今夜戒严,所为何事.....,可曾听到我兄长的消息......”
夏侯羽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和逌本来就泛红的脸颊更加的红了。本来一向言语流利的他,此刻居然变的结巴了起来:
“回妹......妹妹的话,无甚大事,只是发现了一名细作,故而,戒严。至于尊兄,在下不知是府上何人,实......实在不知,抱歉......”
夏侯羽听了这话,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忸怩的说道:
“抱歉,是小女子方才,未曾言明,家兄,即府上的少主。”
由于夏侯羽自小便在璧寒的教导下学习礼仪,诵读诗书,因此她从来不敢直接称呼兄长的名讳。
“原来姑娘是夏侯征南之女,失敬,失敬!”
和逌知晓了对方身份后,不禁又吃了一惊,他急忙作揖向夏侯羽赔礼道:
“令兄无碍,此刻正在青青苑中。”
和逌也不知晓,其实此次戒严,就是夏侯玄一手操纵的。
“如此,有劳这位兵士哥哥了。小女子先行告退。”
夏侯羽言罢,款款行了一礼,便在两名玄甲卫的护卫下,入府去了。
砰地一声,府门关闭后,和逌这才一阵懊悔,他方才居然忘记了告诉对方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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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安排好了第二天为太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三公,以及自己的王傅高堂隆,还有侍中辛毗,尚书傅巽、杜袭,以及中书省的二长官:中书监刘放与中书令孙资,还有光禄勋和洽、卫尉李义、廷尉高柔、执金吾臧霸、中领军朱铄、御史中丞鲍勋、大司农常林、司金都尉韩暨等人准备的议事堂后,曹叡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孤身一人在亭内湖边的曹叡,望着湖中朗月与诸星的倒影,心中感慨万千。
没来由的,他的眼前,闪过了武皇帝、翁翁那只对自己才会变得和蔼的威严面庞。
他在心中默默祝念道:
望翁翁保佑叡儿,可渡过此次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