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东宫之中,众人纷纷饮酒赋新诗、击鼓传竹枝,酒过三巡已罢,除了监酒觞政卫烈之外,其余人等都有些微醉了。
东宫外,卫率左统领,虎贲督曹纂,正自领着五百虎贲郎中,守卫在东宫外墙处。
“德思,快让我进去,有急事要禀告殿下!”
“何人!”
曹纂力大无穷,且性子直爽,不由分说就一下子将眼前冲过来的人撂倒在地。这时,曹纂才认出来者乃是曹羲,曹纂挠了挠头,扶起被自己摔倒在地的曹羲,歉然道:
“不知是羲公子,万望恕罪。”
“哎呀,无......无妨,快,快去禀告殿下,就说城北广莫门处,昨日,河东王殿下非要带着那处防守的一千武卫营的禁军前去大石山狩猎,谁都拦不住,我去阻拦时,惹怒了河东王,被他拘押了一日一夜,这才放归,我恐北门有细作逃出,因此特来知会殿下,快,快叫他早做准备,快......”
被关押一日一夜,水米未进,又跑了半条街的曹羲,终于晕倒在了曹纂脚边。
“羲公子,羲公子!”
曹纂急忙一把扶起曹羲,交于两名虎贲督手中道:
“速速带羲公子去太医署,其余人等,继续小心防守,我去去就回。”
“诺!”虎贲督们纷纷抱拳行军礼暴喝一声。
招贤亭内,众人又已过了一轮,众人所作新诗,除李丰夏侯玄,曹叡曹肇外,毌丘俭之诗最为突出,其次才是何曾毕轨之流,众人又行了这许多酒令,俱已微醉。
“启禀殿下,虎贲督在亭外求见,说是有急事面禀殿下。”
曹叡听了那侍者的通禀,酒倒是醒了些许。
“德思?快传。”
“诺。”侍者不敢耽搁,脚步匆匆,急忙叫曹纂进了招贤亭。
“德思,何事如此惊慌?”
曹肇首先开口问道。
曹纂见兄长发问,急忙将曹羲所言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曹叡。
“羲公子如何了?”
夏侯玄听曹羲为河东王所虐,顿时心中一紧。
“羲公子,臣已派人送去了太医署,不过料想应无大碍。”
夏侯玄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曹肇有些疑问,因此继续问道:
“武卫营,乃是武卫将军许褚许仲康亲自率领的禁军,怎么如此不识大体,竟叫曹霖私自调了去?”
曹叡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对曹肇言道:
“长思,武卫将军,你还不清楚吗,他一向是唯陛下之命是从,我虽是监国,但陛下临行前特意安排曹霖掌管京城各营防务,许将军自然是要听曹霖的了。”
“先前殿下,不是已经捉住了青青苑中的奸细,花魁肖璇雪吗,如今即便广莫门的一千士卒被曹霖调走,应当也无大碍才是,为何殿下要如此紧张?”
毕轨有些不解,不禁开口问道。
曹叡寒眉微皱,一字一句的说道:
“因为,青青苑中,不只有一个奸细。”
“如今如何是好?殿下尽快吩咐,臣等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何曾慷慨激昂,请计于曹叡。
曹叡沉吟半晌后,这才开始安排起来。
“为今之计,首要一点,便是派遣一人,立即赶赴并州,前去告知都督吴质,并州刺史梁习,幽州刺史崔林,勿要中了鲜卑轲比能奸计。另外,还要立即派人前往大石山,制住曹霖,让其受罚认罪。”
“殿下,臣愿与弟德思、卫司马督率部,一同前去大石山!”
曹肇自告奋勇,请命出席。
曹叡点了点头,他明白,东宫卫率虽然只有千人,不过曹肇有智计,曹纂卫烈二人有勇略,加上自己好歹还是个监国,制住曹霖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如此,长思,你们速速出发,不得有误。”
“诺!”
曹肇、曹纂、卫烈三人大步流星,领命而去。
“李丰公子,劳烦你速速回府,率领卫尉,继续监视青青苑。”
“臣,遵令。”
已然算是投入东宫门下的李丰慨然应诺。
“何曾,你速速前去光禄勋和洽府,说明缘由,继续戒严洛阳。毕轨,你找到高珣,一起去通知廷尉高柔,准备秘密审讯河东王,不得有误。”
“诺!”
二人领命,立即出宫去了。
夏侯玄见曹叡分派众人离去,却依旧面有忧色,已然明白了曹叡心中所想。
“殿下,至于并州一行,在下愿前往。”
“哦?玄弟,你果真愿意为孤分忧?”
曹叡见夏侯玄居然肯主动帮助自己,心中不禁一暖。
“殿下,臣这是为国家计也。”
曹叡见夏侯玄还是那么一副清冷的态度,还是不禁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就辛苦玄弟跑一趟了。孤这就遣五百人,护送玄弟北上。”
夏侯玄心知,曹叡此刻最缺的就是人手,因此他推辞道:
“殿下,不劳五百卫士,我只需求得三人,一同轻装北上,便足够了。”
“不知,玄弟所请,是哪三人?”
夏侯玄抬头正色道:
“益寿亭侯于桓,以及臣的两个堂弟:夏侯奉、夏侯献。”
曹叡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玄弟务必万事小心。”
“殿下放心。”
夏侯玄堂堂施了一礼,便离席而去安排去了。
————
司马府中。
司马师端坐书房,眉头微皱,心中思绪万千。
此次,他按照父亲所留计策,教人鼓动撺掇河东王,私自调走广莫门一千武卫营军士,又暗助青青苑中,秦摩的手下前往鲜卑献计,虽然一切都已经顺利的完成了,但父亲此举,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若说是为了河东王,那父亲便不该让河东王私自调军,落人口实。若说是为了保平原王,那就更不应该让鲜卑作乱,让曹叡在监国期间出乱子。
难道说,父亲是想让两位皇子全都栽了吗?真是不明白。
这时,大着肚子的夏侯徽亲自端着一盏清茶,来到了书房,见司马师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夏侯徽不禁有些心疼。
“夫君,又在为朝中之事担忧了?”
望着一脸关爱之情的妻子,不知为何,司马师心中忽然一酸,他扶着夏侯徽小心翼翼的坐下后,柔声道:
“不是说,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让下人去做就好了吗,徽儿,你现在身子不方便,一定要注意护好自己。”
夏侯徽暖暖一笑道:
“无妨,夫君勿要担心,医生说,也要适当的走动走动呢。哪能天天都闷在屋子里,否则,没有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司马师轻轻抱着妻子,暖暖笑道:
“孩子生下来,就给她起一个乳名,叫做:忆容。你说,好不好呀?”
夏侯徽笑道:
“夫君怎么知晓,一定是个女孩子?”
司马师抬头望着天窗外的星辰,轻声说道:
“我只希望她日后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如若是个男孩,这洛阳的风风雨雨,家族的兴衰成败,无论他愿不愿意,将来就都会压在他的肩上了。”
————
大石山。
旌旗飘飘,喊声振振。
河东王曹霖身着金丝软甲、骑着纤骊宝马,正率领着一众武卫营的将士,弯弓纵马,扬鞭驱车,追捕着山间野兽。好不自在。
曹霖弯弓,看得真切,一箭飞去,一只野鹿应声而倒,三军一齐喝彩起来,曹霖愈发的心气高昂了起来。
其实,此次出猎,他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就在前日,他的一名门客建言说,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有着禁军的统辖调度之大权,如若不趁机与禁军各个将校混个脸熟,熟络熟络,实在是太可惜了。因此那门客劝自己来这么一场狩猎,专门调来禁军中最为精锐的武卫营,果不其然,此刻的武卫营主营将士们,果然个个士气高昂,此刻甚至还为自己喝彩。
正在曹霖飘飘然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如同雷鸣般席卷而来。这正是曹肇、曹纂兄弟,以及卫烈三人率领的东宫卫率。
“东宫卫率奉监国王令,前来请河东王过府一叙。”
曹肇为在武卫营前,顾好皇家颜面,因此并未明说缘由。
————
南阳郡,宛县。
皇帝陛下雷霆震怒。
雷霆之怒,并非没有缘由,在进入南阳郡界之前,曹丕下过一道口谕,说是:天子巡视,百官不得干豫郡县。
也就是说,曹丕让南阳郡各个县城保持原状,无需刻意准备。
可天子车驾到南阳郡第一县宛县时,宛令不解诏旨,竟大闭巿门,并清肃了街道。
当曹丕来到空无一人的宛县街市之时,他这才怒了。
“难道朕是贼寇邪,宛令为何如此防范,难道不知朕早有口谕吗?”
面对怒气冲冲的天子,王象和荀纬二人急忙劝解了起来。
可是正在气头上,且对南阳太守杨俊早有宿怨的曹丕不由分说,竟派遣了校事官,将宛令以及太守杨俊一并捉到了宛县街市之上,自己的脚下。
王象此时心中忐忑无比,看着昔日的恩人,此刻因为一点点小过,跪伏于地时,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敢上前扶起杨俊,也不敢与杨俊打一声招呼,他此刻只能够蜷缩匍匐在天子脚边,希望天子不要杀杨俊。
曹丕阴沉着脸,不理睬匍匐在地的杨俊与宛令,他对荀纬说道:“速速传尚书令陈群、尚书仆射司马懿,以及尚书卫臻,刘晔、董昭等人前来!”
“诺。”
荀纬不敢耽搁须臾,立即翻起身来,疾步前去通禀了。
当陈群、司马懿等人来到宛县街市之时,曹丕立即冷冷的问道:
“诸卿,说说,汉明帝曾杀过几位二千石?”
匍匐在地的王象听了皇帝这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知道,杨俊今日,怕是不能幸免于难了。而杨俊不发一言,只是跪伏于地而已。此刻,他的心中,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陛下!”
王象泪流满面,重重将头磕在坚硬冰冷的青石之上,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救下杨俊。
“陛下,求求陛下,开恩饶了杨季才!”
曹丕看了一眼因磕头而血泪满面的王象,心中一痛:
“卿何苦如此?快快请起!”
王象流血竟面,浑然不觉,他依旧重重的磕着头,请求曹丕让杨俊减死一等。可是皇帝并没有说一句话。
尚书仆射司马懿望着跪拜于地的杨俊,以及满脸鲜血的王象,心中不禁恍惚,他想起了还是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
那年,十六岁的自己,与杨俊初遇相识。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杨俊对自己的那一句鼓励:“此非常之人也。”
早以为自己变成铁石心肠的司马懿,竟不觉红了眼眶。
“陛下,杨季才罪不至死,求陛下网开一面......”
曹丕看了一眼叩头流血的王象,以及跪伏于地的司马懿和荀纬,最后又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杨俊,心中终于只剩下了恨。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杨俊都不愿意求饶?
难道他如今还是瞧不起自己吗?
曹丕怒火中烧,怒吼道:
“都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
王象痛哭流涕,已经绝望的他,此刻就好像孩子一般,牵引着皇帝的衣角,苦苦哀求着。
曹丕被扯的有些心烦,他回头看着哭泣颤抖的王象,叹了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朕知杨俊与卿相交相识之本末耳。但,今听卿之言,则卿心中无我也。卿宁无俊邪?无朕邪?!”
王象听了这话,如同触碰雷电一般,颤抖着撒开了手。
杨俊看了看满面鲜血的王象、荀纬、以及司马懿,心中一暖。
他最后看了一眼冷漠的君王,他的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没来由的,他又想起了当年与临淄侯曹植公子,以及杨修、邯郸淳等旧友开怀畅饮的日子。
“吾,知罪矣。”
杨俊缓缓起身,朝着街道旁的石柱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