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听得了崔林与高柔二人所言,心中自是有些惊诧。他心中想道:
此时自是无人察觉自己已然窥得机密,自己自然也可以一走了之,但如此行事,怕不是大丈夫行径,况且自己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处理此事,如若此番离去,那崔三郎性命怕是难保,岂非负人所托?
“夏侯兄,你怎么了?”
高珣见夏侯玄忽然有些恍恍惚惚,心中不解,故此发问。
“哦,没什么,只是在想如何向文惠公禀报正事,故而略略走了会神。”
高珣笑道:
“既然如此,夏侯兄,我们进堂去吧。”
“好。”
夏侯玄心中主意已定,因此并不推辞,跟随在高珣身后,便继续朝着正堂走去。
“嗵,嗵嗵。”
高柔正自为崔林所言感到惊诧之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一听这轻柔和缓的敲门声,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那个知书达理的宝贝从子,天子的准女婿,高珣。
“珣儿,何事?”
“启禀叔父,夏侯征南嗣子,夏侯公子求见,说有要事与叔父商议。”
高柔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心想,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夏侯尚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可是今日,崔林之事正是火烧眉毛之际,自己哪里还有闲工夫陪那少年理会琐事。
高柔正打算开口回绝之时,看出了高柔心中所想的崔林开口了:
“文惠,夏侯玄这小子,一向负有盛名,且此次赶赴北境,屡出奇谋,可谓是一崭露头角、名不虚传的小名士啊。我想着,此事也不能太为难文惠兄,夏侯玄此子,才智过人,你我何不将此事和盘托出,请教于他,说不定他还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此事呢?”
高柔本来还想回绝,但听了崔林所言,心中也为之所动,他又略略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快请夏侯公子进堂来吧。来呀,给夏侯公子上茶看座!”
“是,老爷。”
侍立在堂外的小厮闻言,立即准备去了。
“夏侯玄见过高廷尉。”
夏侯玄一向礼数周到,即便所要商议之事极为紧要,他也还是带着三分从容不迫。
高柔点了点头,心中竟然对眼前的少年生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敬意。
“珣儿,既然夏侯公子有要事要与我商议,你就先退下吧。”
“是,叔父。”
高珣闻言,即拱手而出。
高柔最后再看了崔林一眼,见崔林点了点头,心中也就不再狐疑不决了。见夏侯玄坐定,高柔这才问道:
“夏侯贤侄,今日来访,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夏侯玄倒也不打算隐瞒,他将手中刚刚端起的青瓷茶杯缓缓置于案几之上,正色言道:
“不瞒高伯父,玄今日来,是为了一个刚刚被关押到廷尉监的囚犯。”
夏侯玄见高柔客客气气的称呼自己为“贤侄”,而不是夏侯公子,他便也不再客套的称对方为“高廷尉”,而是改口称了“伯父”。
高柔一听夏侯玄此言,长眉微微一抖,眼中尽是惊诧之色。
而崔林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心中立即便狂喜不已。
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看来此子果然是名不虚传,仅仅就消息灵通方面,就足以让人感到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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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坊,崔记汤饼铺。
崔翁依旧与往常没什么两样,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乐呵呵的用手中的大铁勺拨动着刚刚下入锅中的汤饼。
“三郎这小子,今天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又去青青苑了。”
崔翁这样想着,不禁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从自己捡到三郎那个时候开始算起,竟然已经过了十年有余了……
“崔翁,有人找您。”
“有人找我……,谁呀?”
“不知道,看其服色,像是官府的人。”
“官府……”
崔翁听了这话,那握了大半辈子沉重汤勺也没有抖过的干枯有力的双手,此刻却明显的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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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都守法安和的老崔头,这双脚从来就没有沾过刑狱官府的地砖一下,如今骤然就来了赫赫有名的廷尉监,自然是止不了的双腿打颤,脊背发麻,舌头发苦。
无论是府衙外威严的石狮,还是堂上端坐,威仪赫赫的高柔与崔林,都让崔翁感到压力非常。因此当他来到正堂中时,下意识的便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草民崔某,叩见……”
“老人家,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崔林心中本就对崔文季崔三郎心中歉疚思念非常,又知晓他的文季这些年在崔翁的照拂下,不缺吃不缺穿,还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他自然对眼前的崔翁老人满怀感激,因此一看崔翁下拜,立即起身去扶。
崔翁彻底懵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气度不凡的大人会亲自来扶自己。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颤颤巍巍的在崔林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此刻,豆大的汗珠如同秋收的豆粒滚出豆荚一般,从崔翁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
看着一脸彷徨,颤颤巍巍的崔翁,崔林后撤三步,朝着崔翁深深一揖。
被吓坏的崔翁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夏侯玄见状,怕崔翁再次下拜,急忙上前去搀着崔翁。
这时,崔林起身,正色对崔翁言道:
“老人家,实不相瞒,在下便是三郎的生身父亲,崔林崔德儒。”
崔翁听了这话,彻底愣了,过了半晌,他终于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心中也不知是悲还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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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柔、崔林、夏侯玄三人的引导下,崔翁知晓了崔三郎被捕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得知了三人的地位,以及他们都想设法搭救三郎以后,他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记得,前日夜晚,在老儿即将收摊时,有一个人来找过三郎。”
高柔闻言,再次追问道:
“崔翁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崔翁微微皱眉,思索了半晌,终于想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人,那人是苏家茶肆的小厮!”
高柔与崔林、夏侯玄交换了眼神,明白此案已经有了头绪。
“来人!”
“在!”
廷尉高柔一声呼喊,堂外守候的传令者便走了进来。
“立即率一队人,赶去九子坊苏家茶肆,将前夜去过狮子坊崔记汤饼铺的人给我带来!”
“唯!”
那传令兵接了命令,带了公文,便立即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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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离,是雷离啊!都是雷离教我说的!”
夏侯玄没想到,九子坊苏家茶肆的这名小厮,居然这么快便招供了出来,看来,廷尉监的赫赫威名,还真是管用。
高柔正色继续喝问道:
“雷离是何人?快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那小厮一听“皮肉之苦”四个字,更是抖的如同簸箕扇面、竹筛筛糠一般,他立即交代道:
“雷离,雷离就是,是……是河东王殿下府中家将……”
崔林笑了笑,转头对高柔道:
“看来,我们还真的查到这位殿下的头上来了。”
高柔微微一笑:
“无论他是龙子还是贵胄,只要触犯了我大魏律法,那也是在劫难逃!来人,去河东王府,将雷离带来!”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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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王府正堂内,曹霖面对来势汹汹的廷尉郎中,丝毫不显慌张,正好整以暇的端茶慢饮着。
“奉廷尉令,执雷离受审!”
曹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他望着那领头的廷尉郎中,轻声说了两个字:
“请便。”
当雷离被廷尉监的人带走时,他正擦拭着河东王殿下赐给他的“黑蛟铠甲”。
那一片一片的黑色龙鳞,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犹为狰狞可怖。
雷离伸手去触摸,他摸到的,除了冰冷,剩下的还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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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公子,这雷离,倒是个硬骨头,软硬不吃,我廷尉监的酷刑,他好像也是丝毫不惧,看来,咱们要查清楚这蛊惑崔三郎……哦,是蛊惑崔公子的幕后黑手,也不是那么容易。”
面对眉头紧皱的廷尉高柔,夏侯玄倒是没有慌张,他思索了半晌之后,开口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文惠公,德儒公,你们二位有没有怀疑过一个人?”
高柔、崔林闻言,皆是有些惊诧,他们二人面面相觑之后,难以置信的望着夏侯玄道:
“夏侯公子是说……,此事与,骠骑府……”
夏侯玄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他微蹙眉头,轻声言道:
“德儒公,看来,此次要救令郎,还得看天子的心情与心意了。”
崔林此刻心中一片茫然,却也是一片澄明。看来,万事要等陛下回了京城,才能够再作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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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大河之上,逆流西还的龙舟,正自缓缓飘荡着。
“启禀陛下,这是刘校事递来的飞信。”
正在远眺着自家江山的皇帝点了点头,接过了侍者递来的竹管,取出了其中的尺素书。
他览毕后,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看来,这些时日,刘慈没少忙活。还有,夏侯玄,这个小子,最近倒是活泛的很呐。”
身旁的侍者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自是不敢回天子的话。
曹丕沐浴着迎面而来的风,畅快的吟诵起了自己当年写下的锦绣文章:
“时维暮春,句芒司节。真是好时节啊。都阳侯府上的家财,也应该足够让洛阳的子民们,欢度春风好一阵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