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一桩喜事轰动了整个洛阳坊间。
在太皇太后卞氏的支持下,皇帝曹叡终于正式为自己的表弟、散骑常侍、昌陵侯夏侯玄赐婚。
而皇帝为夏侯玄赐婚的对象,则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齐地民女。这倒是一件奇事,毕竟,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晓,夏侯氏作为本朝第一异姓显贵家族,族中优秀子弟多年来尽皆都是与皇室公主联姻的。
比如本朝兵曹尚书夏侯懋与清河公主、故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与德阳乡公主曹玦,即是如此。
曹夏两家联姻之事,多年以来,早已在本朝成为成例,可万万没想到,此成例却将在这位年轻的昌陵侯一脉夏侯新家主手里被打破了。
皇帝赐婚后,夏侯玄便亲自着手开始安排婚礼事宜了。夏侯玄虽则精明强干,但于主持婚礼之事也是一知半解。故此管家顾霆便操劳了起来。
由于惠姑父母早亡,其为师父吴普与师叔樊阿抚养长大,所以夏侯玄将聘书与大雁一对,派人专程送去了青州琅琊樊阿、吴普的家中,以作“纳采”之礼。
至于“问名”之礼,即俗称的合八字之礼,也在夏侯玄的精心准备下,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
【注一:先由媒人送女方八字庚帖到男方家,男方需将之放在祖先案前观查几日,若家中这几天平安无事,就再将男方的八字送到女方家。在这几日内,男女双方的家中,如果有任何一方发生被偷盗、物品损毁、或家人生病等不祥之事,那么婚事就不成了。】
紧接着,“纳吉”之礼、“纳徵”之礼、“请期”之礼,也都在家主夏侯玄与管家顾霆的安排之下,有条不紊的准备就绪了。
按照礼仪,昌陵侯府与邵陵侯府上,各自准备了如下的聘礼:
白羊一口,绛二匹,绢五十匹,兽皮二枚,钱十万,玉璧一枚,酒十二斛,白米十二斛。
【注二:“纳吉”,又称“小定”或“文定”,也就是订婚礼。男方选定吉日到女方家,送给新娘定情信物。“纳徵”俗称大聘或完聘,男方选定吉日到女方家举行订婚大礼。纳徵通常在婚礼前十日至一月内进行,要准备聘金外,以及六件或十二件礼物,聘礼名称都有吉祥的涵意,数量为双数,取成双成对的意思。“请期”俗称择日,由男家选定婚期大喜之日,并请求女方家同意。】
转眼间,便到了六礼中最为纷繁重要的一步:亲迎。
数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日。
这一日,洛阳街市之上,人影攒动,来往行人便如同涌动的潮水一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今日的洛阳,只怕比起数年前洛水边及宣武场的那场文武招亲还要热闹。
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昌陵侯府的主人散骑常侍夏侯玄,与大将军邵陵侯府的三公子武卫营副将曹羲两人,将在今日同时迎娶新娘过门。
洛阳城自然也有过大人物的婚礼,只是像这种好几个大家族一同操办婚礼的热闹日子,倒还真不多见。
也正因如此,洛阳城中人人都想亲眼一睹这两位京城闻名的青年才俊、以及两位新娘子的风采。
许多人心中甚至如是想:哪怕只是远远的瞧一瞧那亲迎的豪华仪仗车队,也是极好的。
良辰吉时已到,洛阳内城的青石官道长街上,数十名身着红色华服、身乘骏马的的夏侯府玄甲卫亲兵,此刻正与一群吹吹打打的的家丁,拥簇着一只八人抬的花轿,跟随在家主夏侯玄的五十辆轺车拱卫的迎亲仪仗车队之后[注三],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注三:魏晋时期,一品官职爵位,举行婚礼的亲迎车,皇子百辆,百官一品五十辆,二、三品三十辆,四、五品二十辆,六、七品十辆,八品以至庶人五辆马车。夏侯玄的昌陵侯爵,品秩正是一品。】
新郎官夏侯玄一身红色喜服、头发上束着红色发带,骑着一匹步态优雅的、神骏非凡的白马,看起来十分的英俊潇洒,引人注目。
新娘子则在城外东郊的青庐纱帐中,等候着新郎的亲迎车架。李惠姑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坐在青幔纱帐之中。[注四]她明显有些紧张,不住的揪着红色衣袂。青庐待娶,白马迎亲,而且所嫁之人与自己并非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情义深重的情郎。这就更少了几分不安与忐忑,心中倍增欣喜与幸福。
【注四:“古代北方朝代的婚俗,新妇要在青幔纱帐(即青庐)中等候亲迎。从东汉至唐初,古人都是在青布搭成的帐篷里举行婚礼,“青庐”一般设在住宅西南角的“吉地”上,下轿的新娘从特备的毡席上走过,最后进入青庐。《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礼异》:“北朝婚礼,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神女》:“公子辞而出,曰:‘明夜七月初九,新月钩辰,天孙有少女下嫁,吉期也,可备青庐。’古人除把“青庐”作为新人结婚用的婚房外,有时也把结婚称为“青庐”,这一点,与我们现在用“洞房花烛”指代结婚是一样的意思。到了近现代,仍有人把“青庐”指代结婚。”】
不多时,远处帐外的乐声、人声越来越近了,她知道,是他的亲迎仪仗来了。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上得花轿入门来……”帐外,随行的夏侯府家丁,以及夏侯玄的亲朋好友,还有围观的路边百姓,纷纷开始了他们“催妆”的胡喊[注五]。荀粲与和逌、司马昭、诸葛诞、卫烈、于桓、毌丘俭等亲友的喊声尤其洪亮,以至于惠姑本就施了红妆的脸颊更是红霞浮动。
【注五:这是古代婚俗,催粧,也叫催妆。旧俗新妇出嫁,必多次催促,始梳妆启行。或谓此为古代掠夺婚姻踪迹而遗留下来的习俗。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礼异》谓北朝婚礼,夫家领人挟车至女家,高呼新妇子,催出来,至新妇上车始止。】
而今日的夏侯玄,头戴红色喜冠、一身英姿飒爽的红色喜服,胸前佩有一朵碗大红花,白马飒踏而来,数十辆轺车辚辚随后,意气风发之至,更是令围观的洛阳百姓纷纷欢叹不已。
前来迎亲的两名侍女喜娘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缓步来到青庐帐内,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新娘子,缓缓朝着新郎官的车驾而去,惠姑与卫鸢两位新娘,就这样分别上了夏侯玄与曹羲的花轿,然后朝着南郊的九华台而去。
本来按照婚俗,新郎应当带着新娘回到自家府中,行拜堂礼,只不过此次皇帝陛下,以及太皇太后卞氏两位至尊,想要作为长辈,亲眼见证夏侯玄、曹羲二人各自的婚礼,所以两家便把亲迎观礼的吉地定在了九华台。
曹羲作为皇室宗族公子,他身后随侍的仪仗车驾足足有九十辆之多,只比皇子成婚的仪仗车队少了十辆之数。这浩大的排场,更是令洛阳子民为之欢呼,更有许多青年士子暗中发誓,将来定要求得功名,让自己也能在大婚之时如此意气风发。
两人的亲迎车队几乎是同时从城内两个城门:平昌门、津阳门而出,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朝着城郊的九华台缓缓而去。
【注六:魏晋时婚礼礼仪,皇子迎亲车队为百辆,曹羲之父亲曹真身为入了曹氏谱牒的武皇帝曹操义子,与皇子身份只差一线。】
夏侯玄与曹羲各自从轿中小心翼翼的迎出自己的新娘,自正阶拾级而上。
按照此时婚俗,两名新娘并未戴盖头,而是各自手持一柄折扇,双手打开遮住面孔,据说只有新娘在拜过堂以后才能与夫君见面,这样才会大吉大利。
【注七:此为汉魏南方却扇之婚俗。】
司礼郎、夏侯府管家顾霆此时早已就位,见两对新人已然准备就绪,心中也是激动无比。他在心中默默对已然逝去的主人夏侯尚说道:将军,你快看呐,玄儿今日,终于也要成家了,与此同时,顾霆按照礼仪高呼道:“聘礼!”
新郎官夏侯玄与曹羲的媒人和府上随从立即呈上了各自准备好的聘礼。
顾霆见礼成后,这才继续高呼道:“迎亲!”
夏侯玄与惠姑、曹羲与卫鸢,各自共执牵巾(即绣球或同心结一类,汉代称牵巾。),在司马师、司马昭、荀粲、傅嘏、和逌、诸葛诞、于桓一众亲朋好友的跟随引导下,共同进入了喜堂。
两对新人终于在谒者的接引下,来到了家族长辈的面前。
高台之上,喜堂之内,皇帝曹叡、太皇太后卞氏面向南方阶下,坐于藤榻之上,大将军邵陵侯曹真、德阳乡公主曹玦、以及吏部尚书卫臻等亲长,则分坐于左右,远远望着喜庆的仪仗慢慢走来,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喜悦与欣慰的表情。
司礼郎顾霆见新人已就位,这才继续开始主持婚礼,只听他高声赞道:
“大礼虽简,鸿仪则容;天尊地卑,君庄臣恭。男女联姻,鸾凤从龙;无须斯立,家昌邦荣。新人双双恭拜天地!”
这时,侍候新人的喜娘拿去了两对新人共执的牵巾,司礼郎则继续高呼:
“跪!”
夏侯玄与惠姑、曹羲与卫鸢,此刻心中欣喜不已。
他们与自己的心爱之人携手,共同朝喜堂的正中,行着三叩首的跪拜礼。
司礼郎见拜天地礼成,于是继续喊道:“起!拜高堂!”
夏侯玄携着惠姑的手,缓缓转向至外祖母卞太后、母亲曹玦的席位,缓缓拜了下去,两对新人就这样行起了拜高堂的三叩首跪拜礼。
曹叡、卞太后以及新人的长辈父母曹真、曹玦、卫臻等人看着夏侯玄、李惠姑,曹羲、卫鸢行着跪拜之礼,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顾霆此刻心中也是欢喜无限,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他继续高呼赞礼道:“起!拜媒人!”
此时,两对新人转向至喜堂的东面,朝着媒人作揖一拜之后,拜媒人的礼仪就算完成了。
顾霆见礼成,又高声呼道:“夫妻对拜!”
夏侯玄面带笑容,轻轻执着惠姑的手,回到了喜堂正中央,夏侯玄望着惠姑的大红盖头,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两对新人就这样当面而跪,再次三叩首。
顾霆望着挺拔俊秀的夏侯玄、曹羲二人,再回想起当年那几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再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欣慰与喜悦,他扯着嗓子高呼道:“起!新人送入洞房!”。
至此,婚礼终于完毕了。
皇帝与太皇太后见证了新人婚礼之后,新人的两队车驾才重新拉载着新娘,朝着城内各自的府中而去。
昌陵侯府此刻张灯结彩,各个飞檐之上也悬挂着红色的新绸与彩灯。
“请新人行合卺礼。”
婚房之内,侍女手捧着一只漆盘,盘中则置有一坛新酒,与两只红线相绑的合卺酒觞。夏侯玄与李惠姑在那礼仪侍女的引导下,各自拿起一半酒觞,盛酒对饮。
【注八:周代合卺酒用刨开的瓢,汉代用酒杯即可。】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李惠姑含情脉脉的望着夫君夏侯玄,不由自主的吟诵着这首乐府情歌。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夏侯玄怀抱着妻子惠姑,幸福的感觉就好像潮水一般袭来,他感觉这一切就美好的像是一场梦,他在心中默念道:
希望自己以后,能够担得起这家族之重责,可以爱护惠姑一生一世。
入夜之后,洛阳城中的彩灯红笼的光彩,倒映在洛水河面,显得华美无比。这一日的洛阳城,布满了欢喜之气,就连天上的云霞,仿佛也染上了一层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