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营全军将士、以及并州军听令,敌军已至,所有骑兵听令,准备上马,待敌军距我军八十步时,开始冲锋!”
秦朗身上鱼鳞铠甲仓啷啷一阵响动,手臂一展将令旗一挥,骁骑营中的数千骑兵、以及并州营的万余骑兵,都立即将一只脚踏进了马镫[注一],准备随时上马并冲锋。
【注一:南京象山发掘东晋琅琊王氏墓群,七号墓中出土一件装双镫的陶马,墓葬年代为东晋永昌元年或稍后。赤壁乌林出土了三国时的铜马蹬和印有“建安八年”的砚台。由此可见,在三国时期的已经出现了马镫。】
自古时以来,春秋战国、前朝秦汉,骑兵作战之际,为了不成为敌军弓箭手的活靶子,在冲锋之前一般都不会直接骑在马上,而是立于马下等待命令,一旦主将发令,所有骑兵才会迅速上马,再如狂风般向敌军席卷而去,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隐藏自己骑兵在阵中的位置,不让敌人事先有所准备,从而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
“所有弓弩手听令,待敌军距我军二百步时,开始放箭,待敌军至我军八十步时,停止放箭,与步军一同随骑兵冲锋!”
“遵命!”全营中的数千弓弩手暴喝一声,只听得“咯咯咯”一阵弓弩木材的响声,所有人便都已引弓搭箭做好了准备。
“全营步军听令,以厚盾掩护骑军、弓弩手,待敌军距我军五十步时,拔刀随骑军冲锋!”
“遵将军令!”一万数千余名魏军步兵暂时并未拔出腰间的环首刀,而是举起手中盾橹在阵前列成了一堵盾墙。
远处狼烟铁骑所裹挟起的风沙烟尘愈来愈猛烈了,迎面而来的风沙,吹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秦朗明白,此时风向于己颇为不利,仅仅和敌人正面硬碰,只怕会吃亏。
“启禀将军。”
这时,夏侯玄策动白雀上前,到秦朗的身旁说道:
“此刻天时不利于我军,最好派出一支奇兵,迂回绕到敌军后方,使风向之利不仅仅为敌军所据,到时我军两面夹击、南北呼应,敌军必定大乱,如此一来,才有更大胜算!”
“夏侯将军言之有理,可是……”
秦朗此刻有些犹豫不决,他想,如若派出太多的人去绕道,目标太大,容易被敌军拦截绞杀,可是如果派遣的人过少,则又有可能会迷失在风沙之中,不辨方向,而且,此刻又有谁肯冒此大险呢?
“将军,敌军将至,不可犹豫,玄愿领五百羽林、二百玄甲卫,绕道迂回,以夹击鲜卑铁骑!”
夏侯玄见秦朗还在犹豫,心中焦急,他继续催促道:
“将军,机不可失,战机转瞬即逝,快下令吧!”
一向并不会拖泥带水的秦朗,此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这个年纪轻轻的昌陵侯夏侯玄,自己对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是功臣之后,名门望族,一向也颇有才名,可是这带兵打仗,非同儿戏,且不说夏侯玄年纪轻轻,并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对方更是皇亲功臣之后,更是陛下心中器重的宠臣,万一让夏侯玄不慎战死沙场,自己又怎么向陛下交代啊。
“将军,敌军快来了,机不可失!”
夏侯玄见秦朗仍是犹豫不决,生怕错过时机,他直接转身高声呼喊道:
“羽林营、玄甲卫何在?”
“在!在!在!”那五百羽林军、二百玄甲卫,此次来到北方边疆,也尽皆都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让别人刮目相看,此刻见主将昌陵侯夏侯玄下令,所有人都是摩拳擦掌、心潮澎湃,就连呼声也是中气十足。
秦朗见这五百羽林、二百玄甲人数如此之少,却有着如此摄人的气魄,不禁暗自吃惊,就在他一愣之时,那五百羽林暴喝一声,已随着夏侯玄冲进那一片混沌的风沙之中去了。
秦朗无奈的皱眉摇了摇头,他心想,只希望那小子福大命大,莫要出事就好。
“启禀将军,敌军至我军已有两百步!”
传令兵满面风尘。
秦朗原本柔和且满怀担心的脸庞,此刻瞬间布满了杀机:
“弓弩手听令!”
“在!”
“放箭!”
“唯!”
只听弓弦响处,一片如浓厚大雨一般的箭矢,瞬间朝着北面的鲜卑漠南铁骑飞去了!
正当鲜卑首领轲比能与麾下的铁骑随风沙扑向魏军时,一阵如蝗如雹的箭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逆风而来。
满面虬髯、声雄力猛的鲜卑首领轲比能望着身畔不断发出惨叫并跌倒的骑士,勃然大怒。
“弓箭手,射!”
只听轲比能一声令下,一阵强劲的鲜卑角弓射出的箭矢如暴雨般洒向了魏军阵营。
自古燕赵塞北多出良弓,尤其是诸如匈奴鲜卑等北方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由于常常骑射打猎,因此所用弓箭的材料更为坚韧强劲。自古以来,弓箭的制作,需要“六材”――干、角、筋、胶、丝、漆。【注二】
【注二:复合弓又称筋角复合弓,如其名所述,使用了动物的筋,角,作为材料。《考工记》中记载:“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详细介绍了制弓时所需的六材:干、角、筋、胶、丝、漆,及其作用。因此《考工记·弓人》曰:“取六材必以其时。”郑玄注:“取干以冬,取角以秋,丝漆以夏。筋胶未闻。”传统的筋角复合弓在制作上同样十分的讲究,一丝不差。传统筋角弓的制作时间往往在一到三年,制作一把好弓极其困难,制作严谨也成了弓匠们的第一准则。】
其中‘干’是一张弓的主干所在,极为重要。
而这“干”的选材也是因地制宜。产竹的地方就用竹为“干”,产木的地方就用木为“干”,中原地区由于缺乏“角”材料,所以一般会将其省略,弓的力道也自然就大大减少了,而在草原上饲养牛、马、羊为生的游牧民族以筋、角来得最方便,所以都是用短小精悍的角弓。
北方民族饲养的牲畜,往往都是物尽其用,在食其肉、喝其奶、穿其毛之外,还充分利用了筋、角、皮,以作铠甲斗具。
古时中原地区的角弓,就是自秦代起不断和北方游牧民族作战和民族交流而发展起来的。
由于骑在马上作战,不可能用很大很长的弓箭,所以北方诸民族所用的弓箭一般都比较短小,但是绝对强劲有力。
只不过秦朗事先早已经命盾手严加防御了,所以轲比能手下骑射手所射出的弓箭势道虽劲,但命中率却极低。
反而,这些漠南铁骑,此刻正骑在马上,目标更大,又没有厚实的牛皮大盾盾牌防护,所以损失比起魏军更加惨重。
不过即使魏军弓弩手射术再好,也无法以弓箭杀伤更多的人了。
那铁骑毕竟是骑兵,不光精于骑射、作战凶猛,而且也以速度见长,魏军射出了三轮弓箭之后,那漠南铁骑已然冲到了魏军阵脚之前。
“启禀将军,敌军距我军已有一百步了!”
“全军听令!”秦朗估摸着敌军已到了八十步内,才将令旗一劈,大声下令道:“骑兵营,冲锋!”
“得令!”骑兵营的几个校尉和军司马得令之后,一声呐喊,便率领这各自所属的骑军逆风冲向了轲比能部。
风沙与马蹄踏起的尘沙混杂在一起,几乎将两军阵中的人马声完完全全的掩盖住了。
“步兵营、弓弩手听令,拔刀、冲锋!”
“杀!”
只听秦朗一声令下,招摇旗一挥,近两万余名魏军步兵追随在骑兵身后,朝着前方扑去。
风骤,沙紧。
两军的前锋碰撞在了一起,都企图将敌军前军阵形撕碎,然后将其全军扑杀。
战场之上,几乎看不到横飞的血肉,也听不到生死搏杀的怒吼,因为所有的鲜血以及呐喊,似乎都已经被那那漫天的狂风与黄沙淹没!
――
夏侯玄此刻正率领着五百羽林军、二百玄甲卫,此刻以面罩护着口鼻,逆风而行。
即便是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逆境,这七百壮士的无畏斗志也并没有被摧垮,他们早已受够了那种被蔑视、甚至被忽视的感觉。
生而为人,谁不渴望得到别人的尊重?
身为大魏的战士,谁又不希望可以建功立业、驰骋沙场、拱卫河山?
即便此刻带领他们的,还只是一个年仅二十余岁的贵介子弟,但他们并没有对夏侯玄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此刻他们坚信,只要突破眼前的难关,完成这个任务,他们就可以一雪前耻,为人所刮目相看,也唯有继续前行,他们才配称得上是大魏的战士!
“兄弟们!”夏侯玄一边勒马而行,一边紧紧盯着西北面的天空:“看到了吗,西北方向便是那鲜卑部的狼旗,冲啊!”
“冲啊!”五百羽林看到那风沙之中飘摇的旌旗之后,士气大振,纷纷紧随在夏侯玄的大纛旗身后,朝着那鲜卑狼旗的方向,冲进了尘沙之中。
――
“启禀将军,我军前锋骑兵与敌军胶着不下,似乎是被他们给缠住了!”
秦朗闻言,不禁眉头紧皱,要知道眼下的天时对己方十分不利,敌军顺风而来,攻势凶猛,自己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战况一定会越来越糟糕,到时候就算是想要全身而退,都很难了。
“骁骑营副将听令!”
“末将在!”
“此刻风沙过大,我命你率领一千骁骑营轻骑,前去与夏侯玄汇合,一同迂回至敌军后方!”
“诺!”那骁骑营的副将闻令之后,便率领了千余骁骑营中轻骑,朝着前方风沙之中奔去。
“将士们,坚持住!”秦朗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军刀,率领着身后的亲兵,朝着前方的鲜卑铁骑主力而去。
“兄弟们,看啊,秦将军来了,秦将军亲自来了,大家继续冲啊,杀!”
那些正在漫天的逆风尘沙中与鲜卑主力硬拼的魏军战士,一看到冲入阵中的秦朗,顿时军心大振,纷纷挥刀拼死杀敌,因此那借着顺风狂沙的鲜卑漠南铁骑虽然勇猛异常,但面对本来战力不俗、此时还开始拼命的魏军,他们一时倒也没有讨得什么便宜。
――
漫天风沙之中,夏侯玄与七百骑军壮士继续奋力前行着。
“将军,你看,那是鲜卑狼旗!”
夏侯玄朝着那个百人将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眼前黄沙之中,树立着一面不断翻滚着的、绣有黑色狼形图案的军旗。
“兄弟们,听我命令,全军掉头,顺风而立!”
夏侯玄与五百羽林营士兵、二百昌陵侯府玄甲亲卫望着那狼头军旗之下,背对着自己,正在呐喊冲锋的鲜卑铁骑,均是兴奋异常。
“兄弟们,冲啊!”
夏侯玄一声呐喊,率先催马持刀朝着南面毫无防备的鲜卑铁骑冲去,他身后的羽林、玄甲卫见状,也纷纷冲上前去,比起先前的逆风而行的痛苦,此刻他们胯下的马匹借着风势,简直如同在万里黄沙之中飞行一般舒适快捷。
正在那些鲜卑铁骑在轲比能的率领之下,专心与眼前的魏军主力步骑交战的时候,突然从自己阵营后方传来了一阵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