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帝曹叡得知荆州战况之后,面有不豫之色,就在曹肇、曹爽、刘放、孙资、何曾等一众人都缄默不言之时,征蜀护军夏侯霸嫡子、新晋为领军将军的夏侯献倒是开口了:
“陛下,此次虽让那陆议在江夏捡了个小便宜,但吴军三路大军长途跋涉、大张旗鼓而来,我军毕竟仰赖陛下天威,终于致使孙权、陆议、孙韶等人无功而返,因此细究起来,还是我大魏胜了这场大战!”
夏侯献的马屁恰好拍对了位置,本就一心想要亲自建功的曹叡闻言,心中的不快略微有所减少。过了半晌,曹叡终于点了点头道:
“此番荆豫都督夏侯俊林虽未大破吴军,但毕竟调度有方,使得襄阳及荆州以西未损片甲、不失一民,倒也有功!”
在场众人、尤其是夏侯献听了这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说到此处,曹叡又想起了江夏,此刻他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寒芒,以至于站在他眼前的夏侯献又不禁打了个冷战。
曹叡冷冷说道:
“但此番,江夏太守逯式,不仅没有尽职尽责、好好护佑百姓,反而为关闭城门而自伤生民,致使我边境数县人心浮动,民心锐减,实在是罪不可赦!长思、彦龙、子弃,你们三人一同商议一下,着有司写一篇长文,给我朕好好数落一下逯式的罪行,另外,逯式这个江夏太守,朕看也不要继续干下去了,你们再拟一道旨,就说,免逯式为庶人,也让他好好体会一下做小民的感觉!”
“陛下圣明!”
曹肇、曹爽、孙资、刘放、夏侯献、卞兰、杜恕、何曾等人就好像提前预演一般,一并整整齐齐的行礼赞颂着天子的圣德。
【注一:《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又魏江夏太守逯式兼领兵马,颇作边害,而与北旧将文聘子休宿不协。逊闻其然,即假作答式书云:“得报恳恻,知与休久结嫌隙,势不两存,欲来归附,辄以密呈来书表闻,撰众相迎。宜潜速严,更示定期。“以书置界上,式兵得书以见式,式惶惧,遂自送妻子还洛。由是吏士不复亲附,遂以免罢。”由此可见排除品德,逯式是个能力不错的将领,才会让陆议心生忌惮,设计陷害。本小说为情节计,逯式其人略有丑化。】
“陛下。”
过了一会,散骑常侍高堂隆上前奏道:
“此番能够轻易却敌,实赖陛下亲征,才使得我扬州将士士气大振之故,故微臣以为,大将军此时正与蜀虏大军相持未解,陛下天子车驾此时可趁大胜之势西进关中,如此一来,诸葛亮所率蜀虏亦将早退矣。”
曹叡听了高堂隆的话,仔细皱眉思索了半晌,虽然高堂隆是他的老师,但他也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想法,他摇了摇头道:
“以朕之见,不必如此。孙权、陆议、孙韶等人所帅吴军已然退走,蜀虏闻之,必定已然胆破心寒,又岂需朕再亲征?朕所虑者,乃吴蜀二军联合之势也,如今东吴已退,西蜀仅一孤军而已,又能撑到几时?大将军率雍凉虎卒,当足以制之,吾已无忧矣!”
曹爽又开口询问道:
“那,陛下是想,此时就班师回朝么?”
“不。”
曹叡的眼中此刻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他摆了摆手说道:
“昭伯、长思、升平,你们传令下去,命我大军开至寿春,修整之后,朕要好好在寿春嘉奖犒劳并检阅扬州诸军,待此事一毕,再行班师返回洛阳。”
又过了一小会儿,皇帝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到了一生都为本朝披肝沥胆、抛命洒血的名将,贾逵贾梁道。
当初,故大司马曹休与贾逵有龃龉,一向看不起贾逵。文皇帝朝时,父皇就想授予贾逵符节了,但曹休却因私念从中作梗,对文皇帝说贾逵性情刚烈,一向轻视诸将,不可都督一方。文皇帝与故大司马曹休亲如手足,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于是打消了重用贾逵的念头。
再后来,石亭一战,故大司马大败在了东吴大将陆议的手下,如若当时没有贾逵救援,故大司马定然是全军覆没,贾逵的不记前嫌,一时之间倒也传为了佳话,当年的自己刚想重用贾逵,但当年已然五十五岁的贾逵,却在东南边境溘然长逝在了他这奋斗一生的战场上。
故大司马曹休也在不久之后便因心结难解,于洛阳的大司马府上郁郁而终了。
曹叡至今还记得贾逵贾梁道病重之际的临终遗言:“我受国厚恩,恨不能亲斩孙权以见先帝于九泉之下!”
如此忠臣烈士,曹叡自然不会忘记。他心想,如今自己正离豫州百姓为贾梁道所建的祠堂不远,怎么能不前去祭拜一番?
皇帝虑及此处,开口又道:
“过几日,朕打算亲去项城贾梁道祠祭拜,诸位爱卿可为朕提前安排。”
“陛下明断。”曹爽、曹肇、高堂隆等人记下了皇帝的嘱咐,躬身行礼,退出了楼船阁楼。
数日后,皇帝轻装简行,乘着辇车来到了项城的贾逵祠,祭祀一番过后,他心想,自己亲拜贾逵祠之事,可让天下人尽知,以显忠臣义士之荣。于是曹叡又命刘放孙资颁发了一道诏令:
“朕昨过项城,见贾逵碑像,念之怆然。古人有言,患名之不立,不患年之不长。逵生而存有忠勋,没而见人追思,可谓死而不朽者矣。朕今日面告贾逵功勋于天下臣民,以励将来忠臣义士之心!”
【注二:此诏书为使读者阅读通畅,经笔者自行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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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然到了深秋节令。
幽州校场之上,夏侯玄、曹羲、于桓三人在一同出招进击时,已然可以与韩龙默契配合了。
此时,四人正在考较对方的武艺。
校场东面的比武场上,于桓此刻正与韩龙比武对决。
已然长大成人、个头高挑的于桓,此刻身穿着当初处决东海王曹霖府上家将雷离时,抄没入官府,被夏侯玄求得的那件“黑蛟铠甲”,铠甲之外,则罩着一件宝蓝色胡服,此刻他正手持着家传的三尺短剑,摆了个“蛟泳南溟”的架子。
比起于桓的全副武装,韩龙身上,此刻则未着片甲,身穿一身黑色胡服的他,伸开一双肉掌,朝着于桓淡然一笑。
秋风起处,于桓人影剑光已然飘到了韩龙的身畔!
说时迟那时快,于桓一上手便使出了家传绝学中的七招连环绝技“应龙七绝”,他飞起左脚踢向韩龙的同时,右手短剑自下而上的反撩了上去,这第一招“应龙挂角”端的厉害无比,于桓手脚并用、上下齐攻之下,饶是韩龙再勇武无敌,此刻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一个连环箭步连退三步,这才避过了于桓的第一招!
于桓得势之后不敢耽搁,紧接着便使出了七连环中的第二招绝技“应龙昂首”,此刻于桓将整个身子后仰,足下却不停步的朝着韩龙奔去,右手短剑却连挽了三个云剑花,真就如同一条昂首后仰张牙舞爪的应龙,这一招比起前招更加奇诡,韩龙见这一招来的猛恶,已然不及闪躲,他急中生智,兼恃勇力,双臂双掌贯上了本门绝学“幽燕裂石手”的刚猛掌力,对准于桓短剑的剑脊便拍了过去!
于桓本以为自己这一招变招奇特而迅速,料韩龙无法闪躲,可他没想到对方竟敢以肉掌来硬接硬架,霎时间便一愣神,高手过招,往往一瞬之间便决出了胜败,就在于桓方才一晃神的时候,韩龙右掌已击到了他的短剑剑脊之上,在一旁观战的夏侯玄与曹羲二人只听的“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于桓的短剑便已脱手而飞!
夏侯玄不禁心中一惊,心想这韩龙的掌力果然非同小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是于桓运气不错,他使的这招“应龙昂首”本就身子后仰,韩龙一掌又是自下而上的击出,因此短剑也是朝着天上飞去。
于桓见有机可乘,立时便要展手去接剑,韩龙眼见自己一击功成,岂能让于桓翻盘?他霎时猱身而上,挥掌以极快的速度击向了于桓的胸腹,满拟这一掌定逼的于桓弃剑认输不可,但韩龙没有料到的是,于桓面对自己凌厉无匹的“幽燕裂石手”竟无动于衷!
韩龙大惊,仓皇之际他掌力不及全部收回,只得立即便撤去了五成掌力。
夏侯玄与曹羲眼见韩龙这一掌虽已卸去了不少力道,但即将击到于桓身上,后果仍是不堪设想,急忙便要出手相救,却也来不及了,只得大喊一声了手下留情!
只听的“钪”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韩龙只觉的自己“裂石手”掌力所触之处,坚硬无比,心中惊骇于桓的内功竟精进如斯,而于桓霎时间只觉胸腹间一股大力袭来,只逼得自己呼吸都凝滞了一会,只这一瞬之间,于桓已然接剑在手,被却被韩龙的掌力逼的连退了六步。
于桓站定身体之后,心中大骇,他没想到韩龙未尽全力的一掌竟依旧恐怖如斯,就连坚固无比的“黑蛟铠甲”都险些抵挡不住,他急忙几个深呼吸,这才将内息调的顺了些许。
夏侯玄、韩龙、曹羲见于桓无大碍,心中俱都宽然,韩龙收掌之后,抱拳对于桓说道:
“没想到益寿亭侯年纪虽轻,内功却如此厉害,韩某就此认输!”
于桓闻言,心中惭愧,他敞开衣襟、收剑还礼道:
“在下惭愧,只因韩兄手下留情,且兼兄弟身着这副“黑蛟铠甲”,这才幸免于难,韩兄掌力,才真是叫小弟佩服之至!”
韩龙见于桓敞开衣襟露出了那副黑光耀目、鳞甲层层的宝甲,心中这才明白了过来,本来以为江湖后辈英才辈出,自己这手艺已然不灵,但此刻他却重新拾回了信心与傲气。
“益寿亭侯,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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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渭南,长安之西数百里,五丈原上的风,此刻冷的彻骨,不时地,还可以听到阵阵北雁南返的鸣叫声。
秋风飒飒,枯叶翩翩自高大的树干上飘零而下,入了冰寒彻骨的渭水。
大汉最后的丞相、武乡侯诸葛亮,不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那个意气风发,有着“英霸之气”、“容貌甚伟”的英姿青年了。
此刻,他花白而鬓角被渭水河畔的秋风吹得凌乱不堪,他面向南方,望了一眼自己与先帝一手创建的那一片殷红;他又面向东方望了一眼依稀可见的长安。
最后,他望了一眼苍天,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再无言语。
一代人杰,蜀相诸葛孔明,终于在此次北伐尚未结束之时,在五丈原陨落。蜀汉举国哀戚发丧。
后来,险些被死诸葛吓退的魏大将军司马懿,终于领军踏过了蜀汉的军寨,只不过此次再无蜀军挡在他的面前了,他望着诸葛亮建造、汉军遗留下的空壁石垒营寨,默然无语。
过了良久,他不禁长叹了一声:亮真天下奇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