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王廷逗留了数日之后,不觉已到了除夕之岁了。
鲜卑附义王轲比能一早便接到了消息,说大魏国派遣了使者前来赐酒,因此也早早便准备好了迎接的酒宴。
只见宽敞无比的王帐之内,此刻火堆大燃,各部落的渠帅、大人、首领纷纷端坐胡床之上,用手中锋利的军刀切割牛羊肉于眼前火堆烤架之上炙而食之,整个大帐端的是热闹无比。
不多时,轲比能见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这才拍掌说道:“众位安静,今日乃是中原人的除夕节令,南边的魏国皇帝还专门派来了使臣,给我鲜卑王廷献酒,大家欢迎吧!”
众部落大人渠帅听了轲比能的话,纷纷拊掌庆贺了起来。
夏侯玄与曹羲、韩龙、于桓四人一听此言,不禁脸色一变,明明说好的是我大魏来赐酒,几时成了献酒?
要知道,赐和献的意义,可是完全不同的,此时的鲜卑在北边大漠之上罕有敌手,固然有些声势,然人人皆知,大魏才是这北方真正的的霸主,前有当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大破乌桓;近有魏帝曹叡遣将平叛,大败鲜卑,可是这轲比能今日竟然如此狂妄,竟敢说是大魏献酒于鲜卑王廷!
夏侯玄等人强压怒火,并没有发作,他们知道,轲比能猖狂不了几日了,他已经在众部落“尽已归服”的假象中有些忘乎所以了。
众位鲜卑首领闻言后,纷纷欢呼起来,不多时,夏侯玄等人带来的十余坛蒲萄美酒便已涓滴不剩。
志得意满的附义王轲比能,此时在众部属以及各个部落的歌功颂德中昏了头,他大口大口的往口中灌着蒲萄美酒,不多时,已经颇有醉意。
而前来献礼的各个周边部落首领以及使者,也都一一得到了轲比能的安抚。
终于轮到长川部鲜卑拓跋沙漠汗的献礼了。
只见挺拔魁梧、隽秀威武的沙漠汗并没有像其他使者一般卑躬屈膝,而是单膝跪地,朝着高高在上的轲比能行了一个不卑不亢的抱臂礼,然后取出了自己所带来奉献的礼物。
“长川拓跋部使者,拓跋沙漠汗,奉我部首领力微之命,前来为附义王献上薄礼!”
轲比能见这位拓跋沙漠汗对自己不甚畏惧,心中已有了三分不满,又加上这位于代郡以西的长川拓跋部落,乃是当年从自己部落中叛离出去的,因此轲比能更是存心想要羞辱一番拓跋部。
只见轲比能并没有理睬沙漠汗,而是继续和其它首领们豪饮美酒,就连沙漠汗手中所捧的礼物,也没有人上前接纳。
一时间,傲慢的嘲讽声、以及众人醉酒后肆无忌惮的大呼小叫,全都充斥在了沙漠汗的耳中。
一向待人赤诚的他,此时就这样被忽略、被嘲笑,沙漠汗只觉得脸色一阵火辣,继而心中怒火腾升。
夏侯玄见沙漠汗面有羞怒之容,生怕这位新交的把兄鲁莽行事,于是立刻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沙漠汗,朝他使了个眼色,并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其勿要冲动,坏了大事。
沙漠汗见义弟来扶,顿觉心生暖意,怒气霎时间也消逝的无影无踪了,他亦微笑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重归座中。
“启禀附义王。”就在这时,夏侯玄一行的韩龙突然起身说道:“久闻贵族之勇士,人人皆擅长赤身肉搏,在下常年居于幽燕之地,自问一双铁掌向来在辽东未曾遇到过敌手,今日斗胆,想要向贵族勇士讨教一二,还望附义王应允。”
此时,只有夏侯玄、曹羲、于桓,以及沙漠汗四人知晓韩龙的意图。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轲比能一向酷爱摔跤之术,自认在鲜卑部族中再无敌手,如若今日他一时技痒,肯下台与韩龙较技一番,那他势必会被韩龙缠住,届时,自己与羲弟,以及大哥沙漠汗带来的勇士们则会趁机出手,而帐内先前被自己所收买的鲜卑首领们,要么会静观其变,要么会一同动手,到时谅他轲比能在劫难逃!
轲比能一听韩龙擅长摔跤,顿时来了兴趣,于是派出了身边自己最看重的四名勇士,一一到帐下与韩龙比试。
众人此时也是醉意阑珊,都兴致勃勃看起了帐中的摔跤比试。
虽然那轲比能帐下的四名勇士力大无穷,而又精于此道,但韩龙身兼大漠跤技与中原拳法两家之精髓,因此那四人就算再厉害,也不会是韩龙的对手,故而不多时,四人一一都败下阵来。
韩龙明知待会将会是一场生死搏斗,因此在比试时并没有手下留情,以免待会行刺之时多了这四个强敌,那四名鲜卑勇士不但被打败,而且筋骨俱伤,无法再进行搏斗了。
轲比能眼见此景,果然来了兴趣,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名对手,他怎能不好好切磋一番?
只听一声大喝,轲比能跃下了高座,雄赳赳站立在了韩龙面前。
夏侯玄、曹羲、于桓以及沙漠汗四人不禁都心中一紧。
“这位韩勇士,果然厉害,本王甚是仰慕,不知勇士可否与本王切磋一番,一决高下?”轲比能甚是自傲,他一边居高临下的挑战着,一边卸下了身上厚重的牛皮甲,活动了一下筋骨。
韩龙看似风轻云淡,实则也是紧张无比,他虽然自信,但面对眼前这个壮硕无比、天生神力的鲜卑首领,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今日之成败,便全要看自己的了!
“既然大王有此兴致,在下自当奉陪!”
轲比能见韩龙应允,面上露出一丝狞笑。
说时迟,那时快,轲比能先发制人,双掌如虎爪,朝着韩龙大喝一声,犹如一只猛虎一般便扑了过来!
韩龙此时并没有用大漠摔跤技,而是将自己生平所学中原拳法之精髓使了出来,双拳交错,同时向后踏了一步,化开了轲比能的攻势。
让于桓没有想到的是,面对韩龙如此厉害的“幽燕裂石手”,那轲比能居然还能打得有来有回,看来这轲比能的确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两人果然是棋逢对手,你来我往,一攻一守之间,已不知不觉已经拆了八九十招,仍旧难解难分,胜负未定。
百余招之后,只见韩龙额上渐渐已有汗珠渗出,而轲比能也因与韩龙硬接硬架而双臂双掌剧痛无比,已然开始喘起了粗气,体力不加。
夏侯玄与曹羲对视一眼,又朝着于桓与沙漠汗使了个眼色,四人明白,时机已然到了。
“动手!”夏侯玄一声暴喝,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拔出靴中藏着的匕首,脚下施展“曹夏心法”之“倏忽行万亿”的轻身功夫,朝着眼前正于韩龙纠缠的轲比能刺去!
而曹羲、于桓也各自施展开家传剑法,与沙漠汗所率领着的长川拓跋部扈从,与那些没有被收买的鲜卑首领混战了起来,王帐之中,顿时一片混乱。
轲比能见状大吃一惊,打算转身去高座之上取自己把柄大刀,可是韩龙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双掌一按,化为擒拿手,拿住了轲比能的双手手腕,轲比能又惊又怒,急切之下再无顾忌,奋力一膝,便朝着韩龙的胸腹顶去!
与此同时,夏侯玄的匕首也刺入了轲比能的胸膛!
几乎就在一瞬间,轲比能气绝,韩龙重创,同时轰然倒地!
那些被收买的鲜卑首领眼见大事已成,这才动手将那些依旧忠于轲比能的首领们抓了起来。
“韩大哥!你怎么样!”夏侯玄见韩龙身受重伤,立即俯身去扶他。
“在下……老母,尚在……幽州……蓟县,望泰初……代为……照看……”
韩龙此言未毕,便已气绝身死,夏侯玄心中一阵难过,伸手替韩龙阖上了双眼:“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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轲比能身亡后,漠南王廷立即另立了新主,新的首领性情懦弱,从此之后,漠南鲜卑便再也没有和魏国有过什么冲突了。
夏侯玄与拓跋沙漠汗即将要各自归国,因此二人相约在王廷之北的高山上,喝最后一场酒。
二人原本一见如故,只可惜才刚刚结识,便又要分离,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这是弟此次北上,所带最后一坛蒲萄酒,今与兄共饮之。”夏侯玄说着便拍开封泥,豪饮一口,二人相继痛饮,不多时又将一坛美酒饮完了。
“总有一天,我会来洛阳找你的。”沙漠汗一抹嘴上酒渍,翻身上马而去。
夏侯玄将空坛抛在了雪中,大声唱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夏侯玄所唱的歌谣,乃是汉末之际的离别歌谣,沙漠汗虽不能听懂,但曲调中的情谊,他却足以感受的到。
正在马上缓缓北归的沙漠汗不禁勒马回首,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只狼骨胡笳,再度吹起了那悠扬的曲调。
夏侯玄亦取出沙漠汗所赠胡笳,与之遥遥相和,直至那苍凉的笳声遥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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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夏二人回到幽州,好好安置了韩龙老母之后,未及雪停,便匆匆南下京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