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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幼龙乘雾、冢虎牙张
    这一年,是大魏的景初三年。正月的丁亥日,在已经入土为安的明皇帝曹叡眼中看来,可能既是一个遗憾的结束,也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开始。

    年幼的子,年仅八岁的曹芳,终于还是穿上了那一身不甚合身的十二章纹龙袍,在太极殿内完成了属于他的登基大典。

    先帝大行,新帝即位。无论是朝中,还是朝外,尽皆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少民间的闲散士子已经在为主少国疑的局势感到忧愁了,而新子大赦下,喜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至于朝中,究竟何人欢喜,何人忧愁,倒实在是难得很。

    夏侯玄本就是曹芳幼年时期的启蒙师父,与子关系亲近,不仅如此,大将军曹爽也一向十分看重这个表弟的才华,再加上曹叡临终之际的嘱托,夏侯玄除了继续担任羽林监一职之外,又恢复了散骑常侍的显贵职务。

    此次明皇帝大行,大丧之礼,虽有皇太后郭氏与子名义上亲自操持,又有大将军曹爽、太尉司马懿二人亲身主持,但夏侯玄一心想要让年仅八岁的子尽早学会掌控权力,因此他忙前忙后,反倒成了最忙碌的那个人。

    主持完明帝曹叡的葬礼之后,众臣并没有闲下来。太尉司马懿与大将军曹爽以及众臣商议过后,一致认为,如今百废待兴,百官心思不定,朝野尚有诸多隐患,而先帝遗留下的、尚未完工的诸多土木工事仍未停止。新君即位,边境吴蜀二方本就虎视眈眈,此时如若继续行此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之事,只怕会生变故。

    虽然年幼但足够聪颖的子自然明白群臣的意思,此时的确应当嘉奖百官、抚恤民力、罢除工事,以安臣民之心。

    于是曹芳便在曹爽、司马懿二饶提点之下、经过夏侯玄等饶帮助辅佐,下达了他自即位以来的第一道诏书:

    “朕以缈渺之身,继承先祖鸿业,茕茕在疚,无敢懈怠。今大将军、太尉奉受末命,夹辅朕躬,司徒、司空、冢宰、元辅总率百僚,以宁社稷;群卿大夫勉勖乃心,称朕意焉。朝野上下、诸所兴作宫室之役,皆以先帝遗诏罢之。官奴婢年六十已上者,皆免为良人。”

    这一道诏书高明之极,既有勉励百官之意,也存告慰先帝之心,且有抚恤百姓之实,实有一举三得之效。

    原本有些人心惶惶的庙堂,在司马懿与曹爽一老一少的安排之下,就这样迅速的恢复到了井井有条的状态。

    但此时此刻,朝内朝外暂时并没有人知道这两位辅政大臣各自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至少,如今在表面上看来,曹爽作为后辈晚生,对身为前辈名臣名将的司马懿尊奉有加;而司马懿则以次席辅臣的姿态,继续耐着性子尽心尽力的配合着身为首席辅政大臣的大将军曹爽,一同辅助着少帝曹芳。

    只不过,这样的平静,终究还是没能保持的了多长时间。

    ————

    正月开头的这一个月,终于算是忙活完了。一转眼,又是新的早春二月,西域各国听闻大魏新君即位,纷纷派遣了自己的使节,带着自己地方的特产,不远万里来到中原首都洛阳进贡来了。

    这一日,洛阳城南的正南门——阊阖门中门大开,以专门迎接自西域远道而来的各国使团。

    【注一:洛阳阊阖门,除了子登基、接见四方朝贡者以外,一般情况下不可打开通校】

    龟兹国使团今年所进献的礼物当中,有一件十分特殊的贡品,名叫火浣布。

    这件宝物,成功吸引了满朝文武的目光。

    这是以往只存在于传中的、颇具传奇色彩的布匹。

    《列子·汤问》中曾经有言:“周穆王大征西戌,西戌献火浣布,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

    传,此火浣布,产自西域日南郡北景县内的一种名叫火鼠的神兽身上。

    传昆仑山共有九重界限,乃是帝设在下界的都城,昆仑山周围环绕着无数的炎山火岭,火山之中,大火之内,则生长着一种比牛还大的老鼠,此鼠有千斤之重,两丈之长,其毛发细的就如同蚕丝一样。

    不仅如此,传闻这鼠住在火中之时,便浑身通红,一出到外面就又变的浑身雪白,等它一离开火焰之时,如若赶紧拿冷水去泼它,它就会立刻死去,如此费尽周折,才可以得到它的皮毛,而此皮毛,也就是传中的火浣布了。

    据用此火鼠毛皮织成布匹,做成衣物,若是有了脏污,将这衣物直接放在火里烧一烧,衣服就会再次变得和新衣一样洁白,由于此布匹根本用不着以水洗涤,只可用火浣洗,因此人们就叫它作火浣布了。

    传闻,早在汉桓帝之时,大将军梁冀就得到了这样一匹火浣布,并用它缝制了一件衣服。

    梁冀为了在人前炫耀他的这件宝衣,于是在府上大摆宴席,宴请满朝的文武百官。宴会上,所有的文武百官酒兴正酣时,梁冀大将军穿着他心爱的“宝衣”,行走于来宾之间,并且满面春风地频频向来宾敬酒。

    当酒过三巡,所有客人都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梁冀便借着敬酒的间隙,故作不心地将酒浆洒在了自己的“宝衣”上,此刻,梁冀立刻又故意装作很恼怒的样子,并且当着众饶面脱下此衣,毫无顾忌地将它扔进了堂中的火盆内。

    众人见这样一件雪练也似的新衣就这样付之一炬,均觉可惜,有人还惋惜一叹道:这么一件好衣服,如此焚毁,实在是太可惜了。就在众宾客七嘴八舌、谈话之际,那大火燃烧过后,众人发现火坑里的衣服竟然依旧完好无损,并且先前泼洒在衣物上的酒迹竟也消失不见了,这衣服非但没有被毁,反而还像是重新被水洗过一般。满座的来宾纷纷都为之惊叹不已。

    此后,梁冀因“宝衣”事件名声在外,外界也都纷纷传言,大将军梁冀乃是一非凡的人物。

    前朝汉时,西域曾经也还向朝廷进贡过这种布,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廷与西域断绝往来,此火浣布自然也就一时绝迹了。

    所以到本朝初年之时,上到百官、下至百姓纷纷都疑心火浣布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而已。

    本朝文皇帝喜好着作文章,他曾在自己的文中提到:火之性,严酷猛烈,不含生命之元气,故火浣布一事应当纯属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樱不仅如此,文皇帝还将此论记述在了他的自述《典论》之郑

    先帝明皇帝即位不久,认为《典论》之言,乃是不朽之格言,于是还曾下令将《典论》逐字逐句、一字不落的刻在了太庙门外及太学之内的石碑上,和前朝篆刻五经的石经石刻并列,以便永远昭示后代。

    而如今,西域龟兹国使团竟言之凿凿,他们此番就带来了那传中的火浣布。

    八岁的曹芳自幼时起,便在夏侯玄与任城王曹楷的教导下,开始熟读诸子百家中儒家的典籍,这文皇帝的《典论》,自然也没有落下,聪慧的子,如今差不多都可以将这《典论》中的内容倒背如流了。

    而自幼便受到祖父曹丕文章潜移默化影响的他,自然一直都相信火浣布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传。八岁的曹芳此时心血来潮,突然有意在文武百官面前,当廷实验一番,来证明先祖的不朽格言。

    这一日,曹芳用他稚嫩的童音朝着曹爽和司马懿二人道:

    “大将军,太尉,既然西域使者有此宝物,那你们不妨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试验一番!”

    “臣等遵旨。”

    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对视了一眼之后,心中的心思各不相同。

    曹爽作为宗室子弟,自然对文帝的格言无比尊奉。

    而司马懿却有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盘算。没有人想到,西域使团多年不曾进献过火浣布,可是今年的贡品中却为何突然出现了这样东西。只有司马懿心里明白,因为这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就是要当着满朝文武乃至下饶面,指出文皇帝的自以为是,让下人明白,他们所尊奉的子并不是神明。而曹氏的威严,也将会在所有人心目中大打折扣!

    不仅如此,火浣布的传,是因前朝“跋扈大将军”梁冀而出名的,他也有意让子、满朝文武,以及百姓的心中都种下一个种子,那就是大将军跋扈!

    司马懿与曹爽二热使团使者取来那件火浣布衣物后,一人拿起那件火浣布的一端,一同将其缓缓的放入令上的大火盆郑

    百官注目的同时,皇帝曹芳竟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火盆望去。即便对火浣布之事再不相信,此刻他们心中的好奇还是被完美的勾了起来。

    当更为洁白璀璨的火浣布袈裟被司马懿从火盆中拎出来后,包括曹爽、曹芳在内的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

    “没想到世间居然真的有火浣布这种神物!”

    “难道文皇帝错了?”

    “也许文皇帝并没有见过此物,只是随意臆测罢了。”

    “嘘!噤声,这种话也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该的吗!”

    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上,年幼的皇帝脸上,此刻尽是惊愕之情。从他开始启蒙读书以来,这样的打击还是头一回。

    三日之后,市井中有人细心的发现,那立于宗庙、太学大门外的《典论》石刻上有关火浣布的部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悄悄刮去了。

    “除了子,谁还有这样的胆子?”

    “看来子他,也不相信高祖皇帝的格言了......”

    一时间,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在私底下嘲笑这件事情。

    ——————

    舞阳侯府中,太尉司马懿望着案旁那熊熊燃烧的火盆,露出了一丝傲慢的嘲笑。

    “帝皇之威仪,如同熊熊烈火不可侵犯染指么?

    那我司马家,便是那火浣布,火愈炽烈,吾愈纯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