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的人,正是五校大营麾下,步兵营队列中一名年轻的士卒。夏侯玄抬眼转身去看时,发现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余岁的年纪。
夏侯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觉得此人眉眼之间,有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感觉,可是自己又一时记不清他究竟是谁。
“将军,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离狐县闹市中,您见到的那个乞丐?”
“十年前……你是……”
夏侯玄又仔细思索了半晌,自己刚刚及冠的那年,只身赶赴青州延请名医,在路上搭救乞丐的事情霎时间便涌上心头,他突然恍然大悟,立即上前扶着那年轻士兵的肩膀,欣喜的叫道:
“你是苏慕!”
“正是人,当年若不是君侯你为苏慕指了明路,只怕苏慕如今早已经饿死街头了!”
当年那个十四五岁的乞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名挺拔英武的年轻战士。
而当年那个刚刚年及弱冠的白衣少年,如今也已经成长成了而立之年的中护军。
时光荏苒,当真是如同白驹过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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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驼陌畔,大将军府。
一众幕僚此刻正在与大将军、武安侯曹爽商议着庙堂之事。
如今,曹爽已然掌握了宿卫宫城的禁卫大权,三大台阁中的侍中寺,先前已然安排了何曾、孙邕两位当朝名臣,基本上也已经被自己掌握了,除了需要尽早掌握尚书台、中书省这两个钧衡重地之外,都城之中,曹爽明白自己暂时没有别的后顾之忧了。
至于州郡地方,曹爽最不放心的,反而是十分紧要的扬州。
先前他为了支开孙礼,将其外放为了扬州刺史,虽然扬州尚有老将王凌镇着,自己也安排了诸葛诞去牵制孙礼,但曹爽越来越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再三思量之下,又和丁谧等幕僚商议之后,曹爽决定再启用两个人,安排到扬州去。
这两个人,都是本朝名将名臣的后嗣。一个姓文名钦字仲若,乃是武皇帝爱将文稷之子,更是自己的同乡。身为名将之子,文钦一向以悍勇果决闻名。先帝太和年时,文钦曾经担任五营校督、牙门将之职。但由于此人性情粗恶,刚暴无礼,常常有傲慢犯上之事,因此在军中得罪了不少人,明皇帝念其是名将后嗣、有才之士,虽时常敲打文钦,但文钦却还是屡教不改。无奈之下,明皇帝只能将他调离京城,做聊淮南牙门将。
而先前文钦尚未离京之时,正任职武卫将军的曹爽倒是着意拉拢过此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曹爽脑中灵光一闪,便顿时想起了此人。
曹爽决定启用的第二个人,姓张名缉字敬仲,乃是本朝故凉州刺史张既张德容之子。先帝太和年间,张缉起家担任温县县令,因治理有方,才名初显。后来蜀汉丞相诸葛亮北犯中原,张缉还曾上书献计,明皇帝看了张缉的上表,对张缉颇为赏识,于是命张缉为骑都尉,跟随当初的大将军,如今的太傅司马懿一同上过前线。战后,张缉因功获封尚书郎,得以入朝任职。
曹爽与丁谧等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让文钦转任庐江郡太守、冠军将军;张缉则以中书郎迁任东莞郡太守。
曹爽相信,有此二人一武一文、一南一北的牵制孙礼,再加上诸葛诞盯着孙礼,扬州大权应该是被自己牢牢把握在手中了。
众人商议完了扬州事宜之后,曹爽沉吟了半晌,心中思绪万千,本来先前台阁之中还有裴潜裴文行担任尚书令,自己本不必急躁,可前几日裴潜老父去世,因此不得不辞官丁忧守孝,这一变故,让原本就缺少人手的曹爽有些措手不及,无论是按资历,还是名望,担任了多年度支尚书的司马孚都是尚书令的最佳人选。
曹爽虽然也想安排自己的亲信李丰,但奈何李丰刚刚升任尚书左仆射,根基名望都颇为不足,且尚书台中尽数都是司马家的门生党羽,自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才让司马家的人钻了空子。
如今尚书台由司马孚总领,下分五曹:‘吏曹’掌文官选举、‘左民’掌户籍赋税、‘客曹’掌外交、‘五兵’掌兵事、‘度支’掌国库用度。而这分别掌管五曹的五个尚书,却无一不是司马家的人。自己虽然也安排了许允、崔赞、卫烈、陈本、仲长灵等人为尚书郎,但他们不仅无法与几个尚书上官抗衡,还要与陈骞、卫瓘、贾充、杜预等依附于司马氏的尚书郎相争。因此,这尚书台的权力,自己目前处于完败之地。如此一来,曹爽自然再也不敢耽搁,他终于还是表露出了心中想要早日控制台阁的想法:
“依孤之见,如今以孤大将军幕府群英之力,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下政务,根本不需要依赖司马太傅。只不过,如今尚书台被太傅牢牢把控着,尚书令以及那几位尚书全都是司马一党的人,朝中事务要么被尚书台直接送往太傅府处理,要么就是送到宫中中书省让刘放、孙资二人处理,我们根本插不上手,这可该如何是好?”
众人之中,最得曹爽看重的,还是那留着一撮山羊胡须的丁谧丁彦靖,他思虑了片刻之后,端坐席上,侃侃言道:
“大将军莫要灰心,还请大将军听卑职缓缓道来。”丁谧朝曹爽一拜,继续言道:“大将军已然掌控了大部分的宫城禁卫,又有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之权,‘五兵’一曹虽然具体掌握兵马调度之权,但以大将军之威势,无论兵曹尚书是何人,都无法阻挠大将军的指令。因此兵曹之权,暂时不必忧心。至于度支,虽掌握国库财权,但大司农却可分其权柄,因此我们倒是可以剑走偏锋,直接掌握大司农一职,度支一曹,也可暂时不去理会。”
丁谧的话,曹爽心中深以为然。如今自己最为窘迫的,便是手下可用之人不多,且都资历不高,因此诸多官缺,自己根本不可能一一掌控,如若能够抓住部分重要职务缺口,那对自己而言自然会节省不少人力。
丁谧见曹爽点零头,于是继续言道:
“由此观之,对我们而言,如今五曹之中,以掌握文官选举的吏曹、以及掌户籍赋税的左民最为重要,掌外交之客曹,则又次之。换言之,如今大将军想要掌握台阁,只需控制吏曹、左民、客曹三部,就可以了!”
“妙,大妙,彦靖言之有理!”
曹爽听了丁谧一席话,胸中顿时豁然开朗,他不禁拊掌点头笑道:
“可是话虽如此,如今孤的幕府之中,除了诸君之外,人手颇显不足。这些位置,该找何人填补才是呢?”
“大将军勿忧。”这时,新近来到曹爽麾下的幕府长史邓飏起身开口了:“臣这里倒是有几个人选,可以推荐给大将军。”
“哦?玄茂有何良策?”曹爽望着眼前这位略显阴鸷的中年幕僚,眼中充满了期待。
这邓飏,字玄茂,乃是南阳新野人氏,前朝云台二十八将之首,高密侯邓禹之后。
明皇帝时,此人曾先后任过尚书郎,洛阳令,中郎,中书郎等颇有前途的要职。曹爽彼时便和这邓飏有几分交情。可惜邓飏后因涉及了太和年间的“浮华案”,被先帝免官,下诏永不录用。
如今曹爽成为辅政大臣,邓飏这才翻了身,当上了大将军长史。
邓飏为人颇是贪财好色。坊间传言,他曾与一名叫臧艾之人商议,只要对方将其父亲的美貌妾送与自己,自己便会为臧艾授一官职。此事虽见不得光,但正所谓坏事传千里,纸包不住火,所以京师市井间,尽皆给邓飏起了个不短的诨名:“以官易妇邓玄茂。”
不过邓飏好色归好色,才能倒也不差,这也是他得到曹爽看重的原因。如今,在这大将军幕府中,他的地位则仅次于丁谧一人而已。
邓飏向曹爽一揖到地,俯首言道:
“启禀大将军,当年先帝在世时,卑职与几位好友皆任职郎官,而又时常相聚于黄公酒垆,互相品评标榜,先帝一向忌讳群臣结党,因此对我们心生厌恶,弃之不用。如今卑职幸蒙大将军赏识,得以任职幕府,可是昔日诸位好友却还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实在可惜。如大将军有意,臣愿为大将军举荐这几位好友。”
“哦?是吗玄茂,既然如此,那真是太好啦!”曹爽闻言心中大喜,他拊掌大笑问道:“却不知玄茂想要举荐的人,是那几位?”
“启禀大将军,臣要举荐的,共有三人。这三人,分别是驸马都尉何晏何平叔,李胜李公昭,另外还有前并州刺史毕轨毕昭先。”
邓飏所推荐的三人,曹爽自然都听过。
何晏,乃是武帝义子、金乡公主夫婿。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其人名满下,此人自不必;而李胜李公昭少时便游于京师,以前和自己倒也有几分交情,只是后来因“浮华案”被先帝免官拘禁,不得外出,因此这些年倒与自己断了联系;至于那毕轨毕昭先,明帝当年尚在东宫时,此人就曾担任平原王文学,也算是先帝身边的从龙之臣,自己自然最为熟悉,后来在北境任职并州刺史,因轻敌冒进,坏了军事,这才被免了官。
“很好,此三人,孤也早有耳闻,只不过孤受命以来,事务实在过于繁杂,实在忙碌,倒是一时忘记了。”
曹爽沉吟了一会儿,对刚刚从禁军大营换防回来的曹羲道:
“三弟,听那驸马都尉何晏,才华横溢,又一向喜欢与士子清谈文学。而那些清谈文学的士子,一向又以泰初为首席领袖,因此我想,让你和泰初二人找个机会,亲自去拜访一下何驸马,你看怎么样?”
“是,大哥。”曹羲升任中垒将军不久,前几日刚刚又得了安乡亭侯的爵位,心气颇高,因此毫不犹豫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过了一会儿,丁谧又道:
“启禀大将军,兖州刺史刺史桓范桓元则,一向与我交好,且才堪大用,如今大将军想要以大司农一职分割度支尚书之权,我看此裙是上上之选!”
曹爽闻言,点零头道:
“桓元则智囊之名,孤也早有耳闻,既然如此,大司农一职,交给桓元则便是。”
这时,年轻的裴秀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起身朝着曹爽行了一礼,而后言道:
“大将军,如今尚书台的人选,已然有了眉目,那么如今占据尚书台的众人,大将军也应当尽早打算,为他们安排些合适的职务才是!”
王弼见裴秀献策,心中也想起了一件事:
“大将军,不仅如此,中书省那两个老人,虽然暂时不可轻动,但大将军不妨先给他们戴几顶高帽子,至少也可以让他们不再轻举妄动!”
曹爽听了裴秀、王弼的话,顿时得到了提醒。他心中顿时想起了子身边的钟毓、王肃、刘放、孙资,以及赵俨、卢毓、王观这几个台阁中的绊脚石。司马孚乃是司马懿亲弟,且一向处事滴水不漏,自己暂时拿他没什么办法,不过钟毓、赵俨、卢毓、王观这几个家伙,自己还是有办法将他们调离台阁的。先前自己只不过苦于缺乏人手,没有合适的人来顶替这几个空缺,这才没有尽早打算。可是如今,曹爽想到此处,点零头:
“孤明日便上奏陛下,让王肃出任广平太守。至于刘子弃、孙彦龙,孤会上奏陛下,加封他们左右光禄大夫的尊衔。此外,陈泰陈玄伯,虽与司马家有旧,但却与泰初交情匪浅,孤且升其为游击将军,如若此人能为我所用,倒也是个强援。此外,魏郡、弘农这几个地方的郡守,就快要致仕了,雍州那边,也一直都有空缺,待到三弟请来几位贤士,咱们便将钟毓、赵俨这几个人,安排出去!”
“大将军明断!”
众人见局势还算一片明朗,心中尽皆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