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门口,青洛看着自家父亲和母亲好像有聊不完的话,只觉得小孩子气,临去军营,还是开口问道:“爹爹不同我一道去么?”
青墨铮回得京兆城,和皇帝郦璟汇报了战况之后,便如同那撒手掌柜似的,什么也不管了,“我去长宁这段时间,你娘一个人照顾着你们两个,辛苦的紧。”
“况且陛下的意思也是将这秋猎交给你们这些年轻的去做,爹爹我便不去掺和了。”
皇帝和爹爹都有心放手叫他们这些小辈去做,青洛是明白的,遂是颔首应下,出得护国将军府,一路往京郊大营而去。
将茶杯放回一旁的桌案上,白兰苕看了看女儿离开的方向带着几分心疼,复又回过头来对着自家丈夫道:“你们便这么放心叫他们去做?”
白兰苕也知道他们是希望趁着自己壮年,若是孩子们做错了什么,尚且能有回旋的余地,可做母亲的多少是看出几分这一君一臣的小私心。
“夫人,如今我能同夫人多待些时候,岂不是更好。”夫妇二人这么多年,那默契岂是一般?对于自家夫人的话,不消点破就能明白。
“少说这些贫嘴的,如今京兆城看起来可算不上太平,早些年那些家皆有衰落之势,你同陛下也合该小心些。”作为白家后人,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白兰苕也不是个简单的。
“是,我的好夫人。”虽是武将,青家也从来不是培养莽夫的人家,青墨铮这点儿政治敏感还是有的,“好容易从长宁捡了条命回来,不能谈些轻松的么?”
“不许说那些丧气话。”
“哪里是什么丧气话,西北那个倔犟性子啊,真真是叫我头疼,比打仗都难!”
夫妇二人终于从国事聊会了那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事,也是难得的偷闲。至于当儿女的,此时倒是一个比一个更忙几分。
方才下了早朝的青浦便被夜熙拦下来,问了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听闻王姬经常往护国将军府去,若是有什么事,还劳烦青大人能及时告知。”
眼见着夜熙有几分疲惫,青浦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什么便应下了前者这要求。
“如此也好,若是到时候当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事,也能算她悔过的及时,免得叫大郦同西戎之间……”前者见青浦应了,甚至都想不起谢谢上一句,便自言自语的往太极宫外而去。
独留青浦一个人尚且在原地发愣:“这夜熙今日是怎么了,恍恍惚惚,倒是不似平日模样。”
一路走着,青浦一直没有忘记怀疑今日的不正常,谁知道方才出了太极宫没多久,便看见那明静郡主差人候着自己。
旁边那轿子里坐着的显然便是明静郡主了,青浦朝着那方向揖了一礼,笑道:“倒是不知郡主觉得哪里说话方便些?”
“旁边那马车是郡主给青大人备着的,还希望能够移步茶舍详谈一二……”出来说话的这正是府里头雇来的管家,同是大郦人,管家显然更知道这里的规矩。
“青大人尽可放心,不是那些会叫人掉脑袋的事,是些有关王姬的事,郡主想要劳烦青大人帮忙。”
青浦这么一听,倒是果真来了几分兴趣——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为了明安王姬的事来寻自己?该不是这王姬做了什么叫人不放心的事罢?
应下邀约,青浦也怕今日这事儿牵扯到自家妹妹身上。毕竟这王姬来护国将军府也实在是勤了些,若是走露出去什么有关军营里头的事,恐怕是要叫自家妹妹脱不开这份关系。
“哎呦,听说京郊军营那个将军受了军法。”
“要不还是得说做皇子的有本事呢!说什么,便是做将军的也得受着?”
“也莫要这般说,虽说那郦崇殿下比不得太原公主殿下的本事,也不是那般妄断杀伐之人,还不是那将军自己活该!”
青浦知道这些人口中谈的必然不是自家妹妹,只是如今和刚才那事联系起来,也不由得叫人头皮一紧……
“要我说,也是那宣威将军自己没有摆清位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除却传跑偏的消息,老百姓还是分的清孰对孰错的,“听说就因为当初帮过青将军,如今便借此连青将军的话都敢置疑几分。”
“若是放到平常人之间也就罢了,毕竟是过命的交情。”
“可这战场上也不是一回事啊,实不相瞒,我当年在军营里头呆过两年,这军纪岂是想如何便如何的?”
“这军法便是军法,本皇子可不管你是不是将军,又或许是你们那些位居高位的亲人塞进来的,军法面前,一视同仁!”换了身儿军营里头的衣服,郦崇倒是多了几分英气,真正显得是个快及冠的人儿了。
夏风唱鸣,本该是刀剑声声,拳脚却暑的时候,叫人围观着受军法的宣威将军简直要把脸面丢个干净。
可照郦崇的话来说,这不守军法之人,就算是再怎么丢脸,还不是自找的?
“殿下,要不算了?”知道郦崇目的的青洛是断然不会求情的,说话的是那些跟着宣威许多年的人。
“既然无功以抵今日之过,你们如今是靠什么来与他求情?”
打小儿就烦那群文官动不动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来获取民心要挟父皇,郦崇可是不吃这一套。
你做这许多年,尚且不如人家一日之功,又白白吃了那么久军饷,还好意思讲自己的苦劳?朝廷没有因为你的懈怠之罪,已经不错了!
可惜身在其位,郦崇也不得不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不能凭着自己心情就说些叫人能够拿出来指摘的话:“更何况宣威将军重视军法,想来便是本皇子轻拿轻放,将军自己也要叫诸位明白什么叫做以身作则。”
再怎么讨厌那群文官的话术,听的多了,郦崇也会用的紧。总之不过是叫对方因为旁人口中的德行而骑虎难下,自己那些圣贤书也不是白读的。
“这……殿下说的是。”
孟明际方才进到军营里来的时候,宣威将军是如何在意这人曾经不守军法的,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如今郦崇这么一说,皆是觉得有道理。
郦崇也顺理成章的从苛待一位劳苦功高的将军,变成了遂其意思,全其名节。见过众将士的反应,前者心里也不由得叹气:还是这不说人话的法子好用。
这事儿是孟明际这儿引起来的,之前那下黑手的人也已然被关到了府衙去,等候审问。如今宣威将军受罚,孟明际倒是没有落井下石般的站在围观人群当中,反而在不远处树荫下同青洛谈着。
“即便是受了罚,经此一遭,宣威将军在京兆军营中的名声也要大减……”青洛对于宣威的针对显然是不满的,只是毕竟是这般年纪的人,晚节不保这种事,也着实令人唏嘘。
“以宣威将军这性子,只怕到时候还要觉得你是他的霉星。”看了看孟明际,青洛复又笑道,“只是这般年纪在众人面前受这么一遭,便是往后能不与你继续作对下去,恐怕都难。”
孟明际却只是嗤笑一声:“如今他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将军可有想过,如是他的针对成功了,又或者我当真没有本事,岂不是叫我归家无处……毕竟如今我叔父想来是不打算再管我,只想着他那宝贝徒儿郑知岑呢!”
“你叔父怎可能真的不管你。”知道孟明际同其叔父那一出指不定是演给谁人看的,“若是真不管你,哪里还会同你发脾气?”
孟明际笑笑,不置可否。青洛年纪虽小,确实是聪明,毕竟连狗……连皇帝都只是怀疑自己,面前这位小将军倒是能将自己看个清楚。
想起自己之前查出的消息,孟明际将到嘴边的‘狗’吞了回去,反倒是冷冷的看了一眼那边台上受罚之人。
四目相对之时,宣威的眼神很快从迷惑变成了同样的阴冷,想来孟家有些事是同宣威离不开的关系。
结束了同宣威将军之间目光的交锋,孟明际笑着回过头来,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将军说笑了,也是我早些年伤了叔父的心。叔父那徒弟倒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要不也不会轻松混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不说能力如何,总该有几分手段在。”想来是郑知岑是有什么把柄已经叫孟明际抓住,这句话明显若有所指的。
青洛听了去也不点破,若是孟明际想要靠着朝廷的力量,又或是说朝廷里头干干净净,而后者手里又有确凿的证据拿来报官,肯定不会一直拖下去。
如今孟明际显然是打算靠自己来将事情查下去,那么不问到青洛身上,青洛自然也不合适去掺和这一脚。
“统领,今儿还……”
就在青洛和孟明际方才谈完这么个当儿,有底下小卒大老远看见树底下的孟明际,眼巴巴的凑了过来,“今儿宣威将军受了罚,我们……”
“又不是你们受了罚,怎么,看热闹看得你们不想动唤了不成?”孟明际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宣威再怎么也是军营里头的老人儿,若是众将士全当没事才叫奇怪。
尽管这罚的应当,但是众人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或许是因为如今比自己年纪小的都管到了自己顶头上司头上,又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行伍之中的兄弟情义,到底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若你们现在也随着按懈怠军务的领了罚去罢?到时候不用同本统领说,随你们怎么歇着,什么时候养好了伤,直接扔出军营去才是。”
孟明际在玩笑里透露着属于自己这几天建立起来的威严,那小卒面儿上嘻嘻哈哈,心底里是知道面前这人是真的说到做到的,也只能应着,准备接下来的训练。
“今日众人也都乏累了,就这样罢。”孟明际唱白脸,青洛便出来唱红脸,对着那士卒吩咐道,“你们宣威将军受了伤,也不能没人陪着,去寻几个人来,莫要叫宣威将军起了烧。”
将人支走了,还没轮到青洛去揶揄孟明际两句关于后者如今在军营里有了威望的话,孟明际就在一旁傻兮兮的笑着,“将军果然是随着江湖人士一道爬人家墙头的,这本事同青大人是分毫不差。”
自己当年翻墙遇上孟明际,青洛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后者连苏家的事都能略知一二,倒是叫青洛觉得此人掩藏至深。
只是孟明际在自己面前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护国将军府又摆明了是和大郦皇室不可分割的,显然孟明际是友非敌,至于在忌讳些什么,青洛也没那个时间和心思去猜测。
“孟统领如今在众将士面前也是算立了威,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好好培养几位对大郦有价值,能护国安邦的将士出来,莫要同本将军在这里废话。”
到底还是小孩子家,青洛的言语中带着几分气恼,但却也是人之常情。反倒孟明际觉得自己选择跟着这么一位将军,算是跟对了——人若是连半点喜怒哀乐都不展现出来,才是叫人可怕!
“青将军,宣威将军昏过去了……可是这罚尚且未竟,可还要继续?”
大老远有人跑过来报这事儿,青洛知是郦崇要给自己这军中大将一个面子,要自己来做决定,免得叫旁人觉得区区一个未封王的皇子都能在军营里肆意施为。
“军法不可废,先带宣威将军下去治伤,等到伤好之后再继续罢!”
来传话的人半刻也不耽误,做了个揖便回到了那边台子上。
“为何?”
“我记得宣威好像还救过将军?”
“军法不可废。”青洛笑笑,二人心照不宣。
只是孟明际只知道青洛是对宣威就算是气性再大也不可能这么会儿便昏过去的怀疑这其一,却是不知还有其二。
当初在西南军营,青洛和老师可是因为治下不严被青墨铮狠罚过,到如今怎么可能不好好长个记性呢?
骄阳高悬,眼见着远处村庄里头升起炊烟,一天里最该休息的日中已然到来,无论是执罚的,亦或是青洛一众,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