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自己姓吴,面前的这个城里干部模样的老人其实是他的亲二叔,李康宁脑子里嗡嗡乱叫的苍蝇有增无少。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他一个连无赖老婆都敢骑在他脖子上拉屎的庄稼汉,突然间一步冲天,一下子成了有了***亲戚的金贵人物?
不不不,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如果这事是真的,吴大叔是他的亲二叔,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没有本事的庄稼人的事实。
他局促万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脚上的黄胶鞋。
知道今天李建宁回来接他进城,他特意打扮了一番,他跟天柱两个身上穿的所有衣服,都是建宁跟唐月给他买的。
这些崭新衣服平日里自然舍不得穿,今天刚刚从衣柜里拿出来,标签都还没有来得及摘下来,衣服上的折痕清晰可见。
「孩子啊,你还有一个小叔,等你小叔有时间了,就让你小叔来看你!」
「爷爷能带我到京市看长城吗?」
天柱突然插了一句话。
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长城是京市的标志性建筑物,是古时候人们的智慧结晶,是一道高大、坚固、连绵不断的高墙建筑,以前用来抵御外族侵略,现在成了地标性的建筑物。
看到课本上的图片,他的心里就萌生了坚定的信念,他一定好好学习,同成才哥哥那样考上京市大学,有朝一日双脚站在长城的地砖上,近距离瞻仰古人的建筑奇迹。
「能能能,肯定能!孩子啊,等爷爷忙完了,就带你去京市好不好?」
天柱一脸期待的看一眼李康宁。
对一个连莲花县都没有来过的农村孩子,能到京市看看绝对是大事一桩,没有李康宁的点头,他哪敢随便答应?
李康宁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上的黄胶鞋,好像这双黄脚鞋能盯出花似的。
李建宁从屋子里提着一个箢篼走了出来,箢篼里装着三碗菜,一条鱼一块豆腐一块方肉,又放了一些几个苹果,两瓶莲花酿,酒壶酒盅烧纸一应俱全。
「吴叔,大哥,趁着今儿个大家伙都在,咱们到山上看看爹娘去。」
「去,现在就去!咱们要告诉你爹,你叔叔真的来了!哎吆,这事整的就跟做梦似的,我都怀疑这会咱们是不是都在做梦!」
唐大山不胜唏嘘,日夜盼望的事情突然就实现了,当事人都感觉有些不真实。
方成才把一块糖塞到了唐大山嘴里,嬉笑着同唐大山打着趣。
「爷爷,尝尝这糖块甜吧?这不是做梦,这事是真的!」
「要我说啊,吴大叔能顺利找到亲人,这事还真得好好谢谢我!」
方成才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嘴里吸溜着一块糖块,舔着嘴唇嘻嘻笑着同大家伙说着话。
「你个混小子,啥事也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建宁到外边碰巧遇到了你吴大叔,正好你大山爷爷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怎么就成了?」
王莲花嗔怒的拍一下成才的肩膀,自己的小儿子哪里都好,脑子聪明又是个性格活泛的,就是个这个嘴巴,实在是个不把门的,想说就说,有点过于随心所欲了。
「妈妈!你看看啊,我可是带了个好头啊!古人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嘛,我顺利找到了爸爸妈妈带了个好头,所以吴大叔就顺利找到了亲人啦!照着这个兆头看起来,建宁大哥能找到亲人的日子也不远了!」
嗨,这孩子一张嘴巴跟开了光似的,竟然能说出这么让人心情愉悦的话!
王莲花乐的盯着自己失而复得宝贝儿子不眨眼的看,自己生的儿子怎么就这么好看,这么聪明,这么会说话哪!
唐大山带着李康宁哥俩、天柱和吴常近到后山走。
后山有一片林地,按照家族分片。
山前村大多姓唐,林地中风水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唐家的,那些外地逃难来的,要饭来的外来户,自然葬不到好地方。
而李康宁父母的林地位于唐家林地边缘,也算是跟着唐家大族沾了光,这自然是唐大山的功劳。
每年逢年过节,唐大山来这边上坟的时候,总是带上两壶酒一沓纸钱来到好兄弟的坟头前,自言自语念叨半天,跟长眠于此的大林子聊聊天,说说话。
「大林啊,你看看是谁来啦,你兄弟来啦!这下好了!康宁天顺天柱爷三个,终于可以认祖归宗了!」
「大林啊,我对不住你啊,我一直不敢来跟你说道这件事,你家小老二,出生那天就没了。咱们家建宁,其实是别人家的孩子。就算是建宁身上没有你的血,可这孩子那是比亲的还亲啊,你养他一场,不冤!」..
「一代比一代强啊,天顺现在跟着建宁干,一直在深市那边,照着这孩子能闯能干的心性,肯定是错不了的!天柱又是个学习好的,现在有他二爷爷帮着将来肯定错不了!」
唐大山把田兰芳准备好的祭祀菜肴一一摆在坟头跟前,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沓纸钱,蹲在坟头前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吴常近老泪纵横。
儿时仅存的记忆快速浮现在心头,他跟双胞胎哥哥一起在家里跳房子,扔沙包,玩石子。
玩累了,饿了,哥哥把父母给他们留下的黑乎乎的馒头掰开,大的一份给他,小的一份留给自己,担心饭量大的弟弟不够吃的,哥哥小口小口嚼着,等弟弟快要吃完了,就把手里剩下的冷馒头塞到弟弟手里。
说是哥哥,不过是比弟弟早出生了十几分钟而已,可那么小的他,竟然知道要照顾弟弟了。
那天天很冷,父母早早出去干活,哥俩在家里饿的肚子咕咕叫唤,找遍了家里也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哥哥让弟弟在家里等着,他拿着一毛钱到外边买吃的。
哥哥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得知孩子失踪的消息,父母都疯了。
他记得,那年天寒地冻的,已经丢了一个孩子的父母,再不肯把他单独放在家里,他趴在爹的后背上,同娘一起顶着凛冽寒风忍着饥肠辘辘,游荡在一条条大街小巷,没黑没白的寻找着失踪的孩子。
父母过世的时候,拉着他的手久久不肯咽气,直到他说,他一定想办法找到哥哥,瘦成枯槁的父亲这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大哥啊!」
他大喊一声,重重跪拜在坟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