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牌坊下,有些诚慌诚恐地端详着,心里想的是,这南粤的村子实在是太牛了!简直比很多县衙的大门楼还牛!
这样的村子,算不算牛呢?
在这样的村子当个村长,都会比七品县官威风一大截哩!
比县官还厉害的村子,是不是很牛呢?
这样想着,我抬脚穿过了牌坊楼,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那雕梁画栋的牌坊楼和横空而立的三个大字的背面,然后朝村子里径直走去。
石牌村?石壕村?
我琢磨着这两个存的村名,忽然又想起了我师傅诗仙的朋友杜甫的《暮投石壕村》了,“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吏呼一何怒,妇泣一何苦……”这里也会有官吏在晚上捉人吗?他们会凶煞恶神地嚎叫发怒吗?老妇人会泪水涟涟苦不堪言吗?
如果有这事,那我一定会站出来制止官吏,决不允许他们把老妇人捉走!
事实上,不仅仅是我有这想法。
在我的前边有一辆小三轮车,车上装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杂物,有红色的塑料桶、铺盖卷儿、凉席子、煤气罐等物件,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车里的东西看起来没什么重量,但车夫在前面踩着却像是很费力气。那意思是说:赚你们这点钱不容易啊!
我之所以能想到这一层,是因为我曾经就是人力车夫,拉客时,即便不怎么累也要装出很累的样子,以此博得顾客的同情,给钱也会利索一点儿呀。
我听见了车后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男的说:“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女的说:“又不是杜甫时代,哪里会有官吏在晚上捉人呢!”
男的说:“你看呀,这石牌村和石壕村就一字之差,我就随便联想了嘛。”
女的说:“假如有这事,你会怎样?”
男的说:“行侠仗义啊,我肯定会站出来制止官吏!”.
听了这男女的对话,我对这个年轻男子肃然起敬。
忽然,从一个小巷子里猛不丁冲出一个穿着制服的矮个子男子。
车夫来不及刹车,前车轮蹭到了男子的衣服。
车夫赶紧下车赔罪说:“保安大爷,是小的不小心撞到您了,对不起,请原谅!”
车后跟着的两个青年男女也上前帮忙道歉。
我在后面看得真切,车轮子并没有撞到那保安大爷,只是蹭着了他的衣襟而已,本无大碍的。
但那保安却不依不饶,挥着手里的橡皮棍就打在了车夫的后背上,然后又挥舞着橡皮棍在两个说情的年轻男女面前晃动,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保安喝令车夫蹲着别动,手里的一个什么玩意儿(后来才知道是对讲机)就有了响动。保安对着手里的玩意儿叽哩嘎啦讲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广东话。
然后,保安对着车夫说:“暂住证拿出来!”
车夫陪着笑脸说:“丢了,还没来及去补办呢。大爷高抬贵手。”
保安又问那一对年轻男女:“暂住证拿出来!”
年轻女子解释说:“刚搬过来,还没住进去呢,没顾上去办。我们明天就去办,好不?”
保安看了一眼那女子,说:“好不?当然不好!”
年轻男子走上前求情:“保安大哥行行好,我们明天就去办。”
“我对你们行行好,谁对我行行好啊?都不交罚款,我的任务怎么完成?”
我一听说罚款,心里也怯了。
我也没有暂住证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暂住证是什么玩意儿啊!
我正想走开,却被那保安喝住了:“你,暂住证!”
“什么暂住证?我不懂啊。”我说。
“都没有暂住证呀,太好了!”保安说。
这时,有数名穿着同样制服的保安从几条小巷子里驱赶着几十个男男女女向这边涌来。
“报告队长,这些都是没有暂住证的,今晚的行动真是大丰收啊!”一个保安前来报告。
我这才知道,这个矮个子保安原来是队长。
“全部带走,送收容站,交了罚款再放人,不交罚款的一个也不能放!”矮个子保安队长下令。
我们几个和那几十个都没有暂住证的人被这些保安押送着出了村子。
路上,我问身边的一个人,暂住证是啥玩意儿?
那人说:“外地人来南粤,都是要办暂住证的。”
“那如果是长期居住呢?也要办吗?”
“除非你是南粤本地户口,否则都得办。”
“谁规定的呀?”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这样规定的。”
“那我们办一个不就完了嘛。”
“说的轻巧,办一个暂住证要花两百块钱呢。”
“那不办又怎样?”
“就这样呀,被抓啊。”
“抓去又怎样?”
“罚款呀,让亲戚朋友送钱来呀,交了罚款就放人,不交罚款,就送去大虎山干活改造。”
“多少罚款?”
“有熟人关系的三千,没有的,五千。”
“两百块钱的暂住证都办不起,却要被罚三千五千,这不是吃大亏了啊?”
“这世道就这样,有钱的人就越有钱,没钱的人就越倒霉。”
罚钱,我是肯定没有的。
亲戚朋友,我也是没有的。
只有沈小船这一个朋友,到现在还没见过面呢。
送去大虎山劳动改造?那是不可以的。我刚刚应聘到了一份工作,明天就要去正式报到上班呢,耽误了可就麻烦了啊!
刚才路过体育中心,觉得那城管就应该算是很牛了的啊,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更牛的保安呢!
这人世间啊,牛是不是太多了点啊!
我算是开眼了!
到底是谁才算最牛的呢?
思前想后,我决定使用师傅诗仙李白交给我的唯一的办法——隐形。
是的,我必须隐形!
我不能被他们带走!
我明天还要去报到上班!
可是,这些人怎么办?他们都没有暂住证啊,他们都要被罚款的啊,他们交不了罚款就要被送去干活改造的呀,他们别的事情都得被耽误了啊……
我知道,我只顾自己隐形,是很自私的,甚至是很龌龊的,很卑鄙的,可我没有别的办法帮到他们呀……
我只能自私的、龌龊的、卑鄙的隐形了——第一次使用师傅交给我的绝招啊!
我隐形后,他们被押送着老老实实地走了。
我现身后,站在岗顶酒店对面的“石牌村”牌楼下,心里很不是滋味。
杜甫的时候,官吏在石壕村捉人是为了急应河阳役,现在的时候,保安晚上在石牌村捉人,却是为了罚款创收!
石牌村,石壕村,一字之差,捉人的目的就有了区别,真是时代不同了啊!
这样想着,我就在心里作诗一首:暮投石牌村,有保安捉人。保安一何怒,被捉一何苦……
作完了诗,我为自己没能够帮到别人找了一个自我开脱的理由:当年的杜甫也并没有站出来制止捉人的夜吏啊!他还不是眼睁睁看着那老妪被捉去“急应河阳役”了?
文人呀,只能发发酸气,哪朝哪代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