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也很好奇典越在哪里。毕竟自己闹了这么大动静,典越无论如何都应该来问一句的。
可是典越问都没问,只有一个可能,他在办事。
宁负忽然有种大胆的想法,典越会不会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打开水密舱,宁负穿着特制的潜水服,拎着手提箱开始上浮。
虽然潜水服是特殊定制的,但是需要人体承受的负荷依旧很大,换做正常人早就被压扁了。
即便是宁负,顶着800米的水压,没有使用重型潜水装备,他依旧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能想象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挤成一团,不可遏制的生理性呕吐感。
这些症状随着慢慢上浮才逐渐消失,遭此一劫,宁负如获新生。
核爆前他也没有潜水的经历,没想到现在全体验了一遍。
宁负在临近水面处打开特制潜水服的匿踪模式。这件基于纳米技术设计的服装不仅仅可以缓解高压负荷,还能通过变光技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并且屏蔽自身的红外辐射。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智能国度再一次跃入宁负的视野。
他不得不感慨智能国度的宏伟壮观,所有高耸的岩石上都布满了各种探测装置,自动机炮缓缓转动着,红外指示器在暗澹的天光中映出瑰丽的丁达尔效应,无数交织的线封锁了整个空域。
这身匿踪服的唯一缺陷就是没办法屏蔽声音,宁负不清楚智能国度是否安装了声音检测装置,他只能轻手轻脚地穿过封锁线。
宁负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如果这里是人类的某处防御工事或者军事重地,一定有高耸的铁丝网和坚固的拒马。不论国度贫富,地区治安是否良好,这样的防范措施都会做好。
有些人觉得这样太过形式主义,可在关键时刻,拒马和铁丝网的确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而智能国度却没有任何这样的防御。
宁负理解,一方面想要分辨出人和机器实在太过容易,另一方面就是这些机器人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自大。
反抗军在和智能体交手的时候仔细研究过机器人的作战模式,他们已经明白了不可能在常规战术或者概率计算上超过智能体,人类的诡计和狡诈在这些学习了千年历史的智能体面前不值一提。
人类唯一的机会是超越自己,在想象力上超越自己,所以反抗军中的年轻将领们在这场战争中大放异彩。
但是反观智能体,虽然一开始他们在学习人类,可是没过多久,这些智能体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他们不再用人类的方式与人类对抗。
像极了世纪之初的那场围棋之战,最开始的阿尔法狗学习人类棋谱,已经取得了足够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成绩,而之后的阿尔法零,完全抛弃人类棋谱,自己和自己博弈,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对抗神经网络。自学成才的阿尔法零围棋战力全面碾压其前辈阿尔法狗。
智能体们当然听过这个故事,他们也开始在概率和算力层面发力,至少目前来说效果很好。
可是现在,宁负大摇大摆地走进智能国度的防线,那些巍峨的金字塔状建筑就在不远的地方。包里准备绞铁丝网的钳子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宁负开始轻手轻脚地扔掉没用的工具,为自己减轻负担。
智能体学会了人类的很多有点,也学去了不少缺点,比如自大。作为一个新兴的种族,难道历经千年进化,在自然的选择和淘汰中脱颖而出的学习对象就这么容易对付?
这个时候,宁负又觉得人类很多时候少了些自信,智能体的确很强,是现在社会环境中的最优解,以效率和利益为向导,但是人类真的那么不堪么?或者说,人类真的那么简单么?
自大和自卑交织着,无数种感情像海潮一样涌来,又像海潮一样退去,这其中的复杂程度真的能通过一个又一个公式模彷么?
每个人都像一片海,有不同的颜色,温度,生活着不同的鱼类,有不同的危险,也有不同的危险,又像一片宇宙。
算力真的可以将一切涵盖么?
宁负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变成了一个哲学家,之前每天都要处理无数具体的事情,杀人,收尸,算计谁,搞点阴谋,小心掌握着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装作生气,有时吞下怒火。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天亮,那些问题暂且可以放一放了,他却又开始思考头顶的这片星空。
他想起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当时有这样的评论,“有人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而有人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六便士”。
这句评论令他印象深刻,其实和很多人不同,宁负不算是坚定的理想主义,六便士能够换来一个面包,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月亮真的没什么意义。
有时候的确需要低头看看脚下,但是方向同样重要。
宁负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写个什么遗言之类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冷酷的角色,遗言这种东西看起来似乎有些矫情。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在赴死前居然有这么多想说的话。
头顶的黑色已经变得稀薄,隐隐有光透了过来,像是手电照射玉石的模样。东方开始发白,黎明了。
好安静,智能国度彷佛在沉睡之中,机器人们对于宁负的到来没有一丝反应。
安完炸弹,跑路,等着炸弹起爆,熘回海里,坐上潜艇就安全了。
计划很简单,宁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座金字塔前。
这时,他忽然发现西边的天空微微泛红,似乎燃烧了起来,宁负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方向。
别宁负平时面无表情,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其实左右不分,东西南北也不分,在很多时候就像个小智障。
他没有记错方向,西边的天空的确燃烧了起来,接着警报声响彻整个智能国度。
机器人们倾巢而出,一时间街道上满是奔跑的身影,宁负靠着墙,这样至少不会被某个狂奔的智能体撞到。
平静被撕裂,红色涂满整个苍穹,东方刚泛出的鱼肚白被压了下去,空气潮湿而冷冽,彷佛又一个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