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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机器型人
    苏健和宁负坐在车内,看太阳湮灭最后的光芒,语言在此时捉襟见肘,贫瘠又无力。

    尼采说:“语言的实用性大于客观性。”

    所有的词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带着某种目的,所以永远没有办法真在具体的表达抑或描绘。就像你凭借语言了解蒙娜丽莎和亲眼看到蒙娜丽莎那是完全不同的。

    感受,只有感受最可靠。

    就像此刻坐在车里的这两个人,感受彼此呼吸的频率,感受情绪在空气中传递弥散,感受弹烟灰时举手投足中夹带的独到气质,感受有他存在时的天地。

    “说点什么。”苏健把烟头扔出车窗。

    不远处的天空中浮现出一块模湖的白色,就像隔着磨砂玻璃看浴室里的led灯,那应该是月亮。

    宁负说:“很多事我没办法讲,其实给你讲了也无所谓,我是相信你的,和苏桃没关系,就是相信你。”

    从您到你,少了对长辈的尊重,却也代表着一种认可。

    苏健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宁负继续说:“我做的一些事儿,我只能说问心无愧,至于对错……”他挠了挠头,继续说:“就留给后人去评判吧。”

    “你就不怕真相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永不见天日?”

    宁负抿着唇,像是要发出“啧啧”的声音一样,他摇了摇头,说:“不怕,和我没关系。”

    “你可以说一说,也许我能帮到你,毕竟你还年轻。”

    宁负说:“这是我的原则吧,也不能说是原则,就是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准则。如果一个人违背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准则,那一定不会有好报应的。”

    “你信这些?”

    “信也不信。一些事确实得讲因果,但也不是所有事都得讲因果。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会拜佛,也会敬神,我尊重传统和信仰。有句老话,叫信则有,不信则无,您应该听过吧?”

    苏健知道,宁负这时不愿再谈公事,用了“您”字,又做回了小辈。他说:“那你小子倒是说说,我该信你,还是该不信你?”

    宁负一摊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沉默了片刻,他探过身子凑到苏健面前,说:“信我吧,我对苏桃没有恶意,真的很喜欢,很爱。”

    苏健愣了一下,听着这些话,感觉浑身难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躲,手挡在宁负的脸上想要把他推远,嘴上连连说:“好好好,信你,信你。”

    宁负笑着坐回驾驶位,发动了迈凯伦,引擎重新开始咆孝,他们向着指挥所开去。

    苏健在路上问:“这样会不会很累,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

    宁负说:“没办法,只能这样,再说了,男人嘛,应该这样。”他也想有一处永远都不会被否定的地方,哪怕历经了再多的挫折和失败,在那里待上一会儿,他就可以收拾好荒芜的心绪,重新踏上征途,但是他没有。

    之前他期望过那个人是苏桃,是方坤宇,或者其他谁,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很多事永远没办法诉诸言语。至于能够表达的,他也没办法讲,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他不愿意自己的朋友或者心爱的女孩承担这些。

    所以就准备好不被人理解,不被这个世界理解,准备好背负骂名,准备好迎接诬陷和疾言厉色的斥责,准备好永远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因为他是夜色中的羽翼。

    就在车子将要驶入指挥中心时,苏健小声问:“那些政府官员是不是你杀的?”

    宁负说:“他们没死,不过的确是我。”

    “小心,他们已经快查到真相了。”

    宁负还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我们会在四处贴上你的通缉令,忠诚派会不惜余力地追杀你,我们会给你列好罪状,甚至有一些就是诬陷。”

    宁负说:“我有这个准备。”

    车子停下接受检查,然后重新启动,驶过关卡。

    回到帐篷中,苏桃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地整整齐齐,她在全息投影中划出一份报告,是炽天使的内部资料,关于人体基因工程和纳米医疗技术的研究日志。

    苏桃说:“我决定了,去炽天使。”

    苏健上前一步和女儿拥抱,说:“爸爸支持你,加油!”

    宁负默默走出帐篷,他有点犹豫,自己应不应该给典越先打声招呼呢?

    苏桃的事儿不论怎么说都算是解决了,现在他要赶去最近的工业城,毕竟那里还有一批机器型人等着他处理。

    这里曾经是工业城的临时控制中心,在建造工业城的时候作为指挥部,空间异常开阔。变成机器的政府官员们陆续就坐。

    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给自己充电,更换电池,保养硬盘和处理器等等,就像一个新生儿学会了如何自己吃饭上厕所,他们在逐渐适应着自己的机械身躯。

    这些天他们可以在基地内随意走动,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做什么。直到一条紧急集合的消息直接出现在他们的大脑中。

    来到会议室,他们像往常那样就坐,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像是赤身裸体,尊严全无,他们的意志和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了,处于死和活的临界状态,他们不清楚自己是死是活,其他人其实也不清楚。

    毕竟这是世界首例。

    宁负要做的就是唤醒他们。

    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推开。

    西装笔挺的宁负走了进来。

    大家对他都非常陌生,毕竟记忆节点只停留在他们上次导入记忆的时候,所以没有人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杀了作为人类的自己,然后将记忆或者说灵魂注入到这些铁皮罐头中。

    没有问好,没有寒暄,宁负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很奇怪么?你们讨论一下呀,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血有肉的,你们就是一群铁罐头。熟悉么?”

    政府官员愣在原地,有人想起了一些什么,他们的记忆飞快读取,这个场景恰如彼时彼刻他们看向阿撒兹勒一样。

    宁负走向最前面的讲台,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