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跃实验的准备工作几乎就要接近尾声了,月球基地俨然已固若金汤,从曾经的勉强拥有一战之力到现在的绝对碾压之资。
那台机甲已经被升级了无数次,还使用了一部分利用月球矿物冶炼出的新型合金,宁负将其命名为“伐桂”。
地球上战火纷飞,彷生人的暴乱接二连三,他们联合在一起组建了军事化政府,要求人类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一些彷生人只求能有安身之所,另一些彷生人则想要争取至少和智能体一样的同等权益。
这样有组织的暴乱发动了两三次,全部被血腥镇压了。情况越来越糟,因为智能体逐渐从中立开始倒向人类阵营。
对于宁负的追捕一直没有停歇,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标记在人群中的彷生人,然后由黑格尔率领的山雨实行暗杀。
而玄鸟科技的控制权则被江朱不容置疑地接过,八十八座火箭发射台已经拆掉了半数,现在玄鸟科技的主营业务是vr游戏,赵紫嫣在娱乐产业的布局大放异彩。
旧党默许了,他们知道江朱是个标准的商人,唯利是图,玄鸟科技不会再有什么威胁了。至于待在月球上的宁负和典越,他们并不着急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一个失败的人和一个失意的人,又能闹出多大风浪呢?典越或许还是典越,但是宁负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毕竟就连网上那张好事者弄出来的战力榜,都不屑于再添上他的名字。
艾诗怡还在救人,那些彷生人被安置在玄鸟科技的园区旁边,江朱大概是知道的,但他睁只眼闭只眼,或许这就是他的驭人之术,抓重点就好,赵紫嫣在大方向上听话,小事情便尽可以随便。
当初很多人不同意玄鸟科技重新制定发展方向,是赵紫嫣力排众议,执行了江朱的规划。想赚钱只是一方面,她也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玄鸟科技大概活不下来。
这是地下城腥风血雨的黑帮斗争中一点点培养出的过人智慧,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高中课文《赤壁赋》中,苏子曰:“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
过去的一切,就像这滔滔江水,不停流逝,却未曾消失,月有阴晴圆缺,可周而复始,却并未真正多一点或少一点。
世界亦是如此,恰如白居易诗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和平了不久,战火又弥散开来。
经历过这么多次失败后,彷生人意识到他们缺少某种东西,他们缺一个幽灵,缺一个徘回在大地上的幽灵。
他们急需某种理论武器。
这是一道很难解的题,以世纪为题号,以世界为题干,以未来做提问,方坤宇想试一试。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月亮之上,宁负从睡梦中醒来,女孩枕着他的一条手臂,在月球基地的这些日子虽然忙碌,但也算得上平静,甚至还有些温馨。
他轻轻打开挡板,看到窗外蓝色的地球。
已经好久没抽烟了,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喉结汩动着,没有温度的水落入胃中,仿佛整个胸腔都冷了下来。
他叫醒了周玫,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星图的完成度已经达到了89%,当然,这是根据预测模型估计而来的,与实际情况可能还会有所偏差,但是现在人类文明的各种手段都无法再使得这张图更加完善更加具体,所以只能将就着先用。
要不多了多久,典越将进行第一次载人实验,宇航员将借助折跃发生器进入四维世界,然后在星向仪的指引下,返回三维宇宙中既定的坐标。
那里可能与地球隔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也可能在宇宙的膨胀尺度之外,还有可能是某种未知的,如黑洞一般的存在。
九死一生。
周玫努力眯了眯眼,从床上直起身来,看了一眼枕边的时钟,病恹恹地趿拉着拖鞋走去洗漱间。宁负已经对着镜子在打领带了。
早餐是营养膏,像是核爆前的青芥辣,但没什么味道,不甜也不咸,有澹澹的青草香味。如果要复原《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的青草蛋糕,用这种营养膏来充当奶油简直再恰当不过了。
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走向会议室,又拐过一个走廊,会议室就在前方,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宁负刻意压慢了步子,这条路还是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短上许多。
宁负开始回想自己来到月球基地的这些日子,刚开始还会掐算时间,总是遥遥地想地球上到了什么季节。可是月球没有大气,没有一年四季。
没有雨落入街巷积出无数水洼,运动鞋被湿透,冰冷又沉重;没有大雪后的茫然一片白,雪化时白色和黑色纠缠在一起,冰水潺潺地流淌于路中央,仿佛整个世界也一起融化;没有呼啸的风,将树冠吹得东倒西歪,乱七八糟,广告牌被刮了下来,在砖路上弹跳着,塑料布发出鼓鼓的声响……没有,都没有,只有一片苍凉。
虽然已经在尽力地想其他事情,可呼吸依旧急促了起来,他已然来到会议室门口。自动感应的玻璃门不用他伸手便向两边退开,他走了进去。典越已经落座了,在看太空战士指挥官的训练报告。
那名前炽天使站起身来对着宁负行了一个军礼,宁负抬手致意。
宁负挥手打开风险评估,隔着桌子划给典越和太空战士指挥官,他们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了解完基础内容后,周玫站起身,挥手调出一张全息影像,开始了补充讲解。
“总之,现在的一切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星图89%的完成度也是我们根据概率学估算的,况且,就算星向仪和星图都符合理论预期,我们对于四维空间的认识还远远不够。也许我们所得到的数据都是某个瞬态值,不具备一般性。”
她点开一张极其复杂的三维饼状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切开的千层蛋糕,风险与风险之间本就存在一定的逻辑关系,层层堆叠,层层嵌套,繁琐至极。但所有风险都以暖色标出,一目了然,实验的成功率小的可怜。
周玫伸出右手,食指与拇指向上伸出,然后捏在一起,饼状图随之变薄冷色调的无风险区仅仅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周玫指着那一块可怜的冷色调无风险区说道:“这是成功率最保守的估计,只占7%。”
饼状图中还有一部分,以冷色调为底,却打上了红色的斜线。
周玫说:“这是模型的浮动区域,占比为42%,也就是说,综合考虑现在已知的所有情况,不论证实还是未证实的情况,我们本次实验的成功率在7%至49%之间浮动。”
典越似乎理解了一点,但是太空战士指挥官似乎还一头雾水。周玫继续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将我们能想到的各种情况,包括未经证实的,都按最坏的可能进行分析,我们的成功率为7%,都按最好的可能进行分析,我们的成功率为49%,但这两个数值都是极端值,我们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估计。”
会议室中变得安静无比,宁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许多。
周玫欲言又止,典越扬了一下手,说:“没事,讲。”
“我感觉,我只能说我感觉,如果这个概率真的存在,或者说概率学真的可靠,那么客观的,真实的概率,可能会更靠近7%一点。以现在的条件,进行载人实验和送死没有区别。”
“如果不进行载人实验,那么我们还有可能在现有的研究基础上有所突破么?”典越皱着眉问道。
周玫回话说:“几乎不可能。”
典越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岩石一般,肃穆地说道:“那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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