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向钢琴望去。

    只见钢琴前李安已是双手同时开弓。

    右手五指自键盘高音区沉稳的向下进行急速跳跃，带出一连串颗粒感十足的复杂音阶。

    同时左手在每在低音区击下一声如同撞钟般的低音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跳至两个八度之外，以三根手指精巧的触键奏出辉煌扥的和弦，将引子主题自再度呈现。

    左右互搏之间，音乐犹如旋涡般展开。

    肖邦冬风练习曲，op25no11。

    作为肖练运用技巧最多的音乐会练习曲，它要求演奏者的手指不仅要达到快速和准确的地步。

    同时因其篇幅过长，对演奏者的手指耐力也有着严格的挑战。

    李安为了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临时决定选用这首以炫技华丽著称的作品作为他这轮表演的开始。

    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余光四周已经布满了人影。

    伴随着耳边令人忍不住为之振奋的明朗旋律，路人无毫保留的把崇拜欣赏的目光送至钢琴前的背影。

    对于他们而言，钢琴并不陌生。

    对于和谐一楼大厅，钢琴声也不具有任何稀有属性。

    常在周末下午从东门走进和谐广场一楼的顾客或工作人员，一定有这样的体验。

    一进门就能听见稚嫩的琴声，就像隔壁化妆品店里传出的香水味，让人无法闪避。

    往声源瞅去，就能看见，挂着‘雅乐艺术培训中心’的大门正对外敞开着。

    感兴趣的人还可以个隔着完全透明的玻璃墙看见里面正在弹琴的小朋友。

    但是再看此刻钢琴前的演奏者，他像是动用去全身的所有关节在弹琴，弓背间抬手落键，他的手腕、手臂以及肩部用一种追舒畅的合作将钢琴击响，然后让钢琴发出震撼人心的音响。

    对于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这样的演奏他们只在电视和互联网上见过。

    “噹！”

    又是一记沉闷尖锐的低音声响。

    一时间，钢琴四周的气氛的空气仿若凝固，大厅被一股强烈的压抑感所笼罩。

    音乐中号角般的动机再次疾驰而现。

    李安双手一抬，接着再一落，双手从键盘左边以一种极具观赏性的速度和运指同步般的向键盘右方齐头并进。

    围在钢琴最近的路人观众已经忘记了呼吸，就见那双手无休止的向右、向右、再像右！

    猛然音乐忽然终止！

    随着李安双手顺势向右轻轻一扬，收手，音乐最后以a律小调的上行三个八度音阶彻底结束。

    片刻安静后，周围响起了叫好声和掌声。

    “我草牛逼！”

    得说这一声很街头。

    很接地气。

    也很直接。

    牛逼。

    这声高呼牛逼的青年人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或者他也找不到再好的词了。

    围观人群中，季洋显得有些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

    杂乱的大厅现场早已引来工作人员，不过这位工组人员再搞清情况之后也只能无奈笑笑在热闹的氛围中离开了。

    钢琴摆在这里本来就是给顾客弹的。

    这时李安从钢琴前站起，抚琴转身环视一圈，摘掉口罩向周围示意微笑和点头。

    然而并没有人像在昨天的地铁站认出他。

    又抬头看了一眼，不少从护栏探出的身影也望向这里。

    不错不错。

    回身坐下，李安再次起手落键。

    舒缓的琴声响起，这让部分准备离去的路人也再次停下脚步。

    有人走就有人来。

    时间在美妙的钢琴声中一点点度过。

    奏完冬风，李安弹了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之后又连着弹了三首艺考考场上常见的肖练曲目，包括季洋的那首黑键。

    现在他正弹奏李斯特的爱之梦。

    对于路人听众，相比之前的曲目，这首爱之梦他们要多一些熟悉，就像是在哪里听过这段将梦境编织进音乐之中的浪漫旋律。

    此刻李安的演奏给人以一种安静柔和的感觉，如同倾诉般的音乐激起了路人内心中的共鸣。

    越来越多的人像这首音乐靠近，有人已下到一楼来到大厅附近，有人一直就趴在栏杆上安静的看了半个多小时。

    雅乐的一众师生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

    孩子们可能不清楚，但是他们的老师都知道李安。

    同为培训机构的老师，李安的确已经跳进了另一片天地。

    “哗——”

    结束爱之梦的演奏，李安在掌声中穿上大衣，带上口罩推开琴凳，周围的人群为他让开了一条小路。

    “谢谢。”

    边对身边的人说着，李安一边向人群外迈出步伐。

    他没走出几米，便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跟到了他的身后。

    “李老师稍等。”

    身后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

    李安停下转身，眼前这张笑脸他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接着对方掏出名片。

    他接过一愣。

    -

    结束了？

    并没有。

    就在人群逐渐散开这一刻，小季从人群中走出，走到钢琴前脱下了她的羽绒服。

    又来一个？

    看着已经坐到钢琴前的短发小姑娘，人们抱着某种好奇心又一次停下步伐。

    一道目光或许没有温度，但是一片又一片，四面八方楼上楼下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就变成了炙烤。

    坐在老师刚才坐过的这个位置，小季觉得屁股有点烫。

    但她清楚此时此刻她必须要坐在这里，接过老师这一棒。

    老师刚才弹的每一首曲子她都听得非常仔细。

    这次她没有拿出手机录像，她要看清老师在露天人群中演奏时的每一个细微之处。

    然后她发现老师在这儿，和在舞台上没有任何区别。

    那种抬手便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让人觉得这里因为他的落坐而变成了舞台。

    这种举止间流露出的感染力让她打心眼里佩服，她期盼未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老师这般风范。

    可未来还远。

    现在就要轮到她表演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

    这还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按道理她应该还会有些紧张才对，可她现在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内心如爱之梦结尾那般平静。

    或许是这两天的奔波让她脸皮变厚了，也或许是这两天的奔波让她彻底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目前的真实水平。

    听完老师刚才弹的那些她近来这段常在艺考考场上听过的曲目，包括她的那首黑键。

    她发觉到自己的幼稚。

    在初试考场上，她自我感觉弹得很棒，听到其他几个同学没有自己弹得好，走出考场时她有些沾沾自喜，还纠缠这老师问这问那，为自己没有被评委第一时间叫停而感到有些不满意。

    而到了蓉大的复试考场，她发挥的并没有在蓉院初试考场上那般让自己满意，这种不满意直接被前面那个考生演奏的狂二放大。

    与其说是对方弹得好，不如说是她对自己的演奏没有达到预期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作怪。

    可现在再想想老师刚才的演奏，她才真正的明白老师在车里那句话，以及那份那份提前的生日礼物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眼下你看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回想老师毕业音乐会的那个视频，她承认当时自己看得时候带着浓重的滤镜，因为是老师弹得，所以她没办法觉得不够好，更不愿意承认不够好。

    可现在想想，也正是因为这种盲目崇拜的滤镜衰减了老师毕业这些年来在她心目中的那种努力状态。

    她知道老师这些年一定很努力，但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思维导向得出的结论。

    老师怎么可能不努力。

    然而刚才看着老师在人群包围中轻松的演奏着一首又一首高难度作品，她猛然间才发现老师真的好厉害。

    摘掉所有滤镜，她看清了一个毕业三年从平平无奇的钢琴系本科生蜕变成一名可以媲美青年钢琴演奏家的老师。

    没有舞台灯光，没有演出礼服，走出教室，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老师展现出了一名钢琴演奏者最纯粹的高端演奏。

    这才是真正的水平。

    从一个纯听众的视角，从一个艺考生的视角，季洋今天真的长见识了。

    比起这样的水平，她在初试上的演奏有什么可值得沾沾自喜，比起这样的水平，那名弹狂二的同学也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所以我们要时刻保持冷静，保持一颗平常心。”

    老师说的真好。

    保持一颗平常心，才能看清自己，才能认清脚下的路。

    大不了今年就是考不上呗，再复读一年罢了。

    季洋心脏砰砰连着跳了两下，接着她感到一种不同于以往想到这个问题的轻松感。

    她期待自己收到蓉院钢琴系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认清自己，才能看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看做我们的新起点，但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始终持之以恒的为我们自己所喜爱的东西拼尽全力。”

    季洋喜欢弹琴，一直以来，哪怕在李安出现之前她也没有哪一天在钢琴前偷过懒。

    现在就要轮到她表演了，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或许也是属于她的新起点。

    -

    钢琴前的沉默女孩忽然抬起手，现场气氛再变。

    落指。

    琴声不似上一位演奏者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清晰的线条，但每一个围在钢琴旁的人都能感受到从这位女孩在弹奏时从身上散发出的朝气。

    不错不错。

    路人们越听越觉得不错。

    别说，有可能是因为乍的换了一名漂亮小姑娘来到钢琴前演奏，围过来的人数还有增长的趋势。

    -

    三楼名创优品店门前，李安趴在栏杆上欣慰的叹了一口。

    季洋做到了。

    昨天的突破并非昙花一现。

    如果说季洋今天在书城、星月天地、地铁站三个地方的出色发挥是因为经过昨天一天已经熟悉了三个地方的环境，那么和谐广场这他昨天可没带季洋来。

    而且比起其他三个地方，就属这里的围观人群最密集。

    面对如此密集的目光，再加上自己留下的现场气氛，季洋能顶着压力弹到这个程度，他作为老师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牛逼。

    心态这一关的训练，历经两日，季洋在他这已达标。

    接着就剩一场综合性的小考核了。

    作为他为季洋迈入复试考场前准备的最后一课。

    李安掏出电话给宋晟拨打过去。

    前天两人商议好，留出一晚让季洋去蓝鲸进行一次真正的社会实践。

    宋晟让李安定好时间提前一听和他说一声就行。

    李安决定就定在明天晚上。

    后天让季洋好好休息放松一天，准备迎接27号的复试。

    “宋哥，就明天晚上吧。”

    “okok，明天你要没空你让他自己过来，这边有我你放心就行了。”

    “我得去啊，孩子万一不行我得替她不是。”

    “哈哈哈，明儿见李老师。”

    挂了电话李安找了个地方坐下刷了会淘宝，季洋的事也就要结束了，眼见着也就要回老过年了。

    第一次回家，怎么的也不好空着手吧，老父亲老母亲的新年礼物得置办上吧，还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也少不了。

    几个老人对他这个孙子可一直都当心头宝。

    “买点啥呢。”

    -

    一个小时后，听不着钢琴的没动静了，李安收起手机坐电梯回到一楼。

    刚一出电梯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老师我去哪找你。”

    “望直梯看。”

    远远地李安就看到一个傻不愣登的身影持个电话，和螃蟹走路似的趴在星巴克的橱窗前来来回回。

    见季洋回头，他放下电话加快了脚步。

    -

    “老师咱们明天去哪？”

    回往昱东写字楼的路上，季洋问。

    李安：“这两天还没转够？明天我得上课了。”

    季洋忙解释道：“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以为明天您还有什么安排，没想着再耽误您...”

    李安随手拍了一把季洋的肩膀，“行了行了，明天白天你休息一下，把你这两天弹过的小曲子再摸摸，不用多练，弹上一两个小时就行了。”

    “明晚带你吃大餐。”

    季洋一听大餐：“真哒？！”

    “真的。”

    李安停下转过身，“这两天你这么辛苦，我打算好好奖励你一下。”

    季洋要感动死了，明明是老师这两天请假陪着自己折腾。

    “老师~”

    李安笑：“今天就不送你了，趁天还亮着赶紧回家，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老师明天见！”

    目送季洋离去，接着李安走进写字楼大厅没等一会儿，陈璇就下来了。

    “我们也走吧。”

    两人挽手出门接着打车去往梅庄。

    -

    “你猜我刚才在和谐遇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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