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音乐厅的舞台左侧，季洋靠墙站在那里，舞台中央的钢琴前，罗霄然正全情投入地演奏着。

    台下老汤穆欣坐在第一排观众席，赵伟达几人坐在第二排。

    十分钟前，高睿锦接到家里电话，说四点来接她。

    高睿锦挂了电话问其他几个人时候走，罗霄然说六点多，赵伟达说七点，闵振说他父母已经在考点附近给他开好房间了，说等大家都走了他直接打车过去。

    眼见再过一会大家就要分别，虽然明天还有机会再见面，但过了今天，他们就不再是蓝天艺考部的在校生，一会出了电梯门，他们就等同于在这毕业了。

    不舍得情绪逐渐开始蔓延，赵伟达给杨双羽打了个视频，随后高睿锦提议大家再一起弹一次考试的曲目吧。

    众人纷纷响应说好，可迟迟不见高深和老师出现，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一人，杨双羽人不在也就罢了，他们得等高深和老师。

    这时小季师姐出去了，回来之后小季师姐说音乐厅里现在没人。

    老汤说大家可以先去练一练，找一找刚才大家一直讨论的上台状态。

    接着大家一同前往了音乐厅，罗霄然自告奋勇第一个上了台。

    -

    李安走进音乐厅第一时间没有继续向前，他让高深去找赵伟达几人，自己坐在最后一排就近最后找了个座位。

    今天不是艺考生们的最后一课。

    今天是李安在蓝天艺考部以老师身份留驻的最后一天。

    李安今天本没有再想与几个孩子聊考试，孩子们明天要上考场了，今天他想让大家轻松一点。

    他把大家召集在乐理二教室就是为了和大家最后聊聊天。

    可大概他作为老师骨子里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当他发现学生的心态还存在问题，他做不到装作没听见，尽管他对于这批艺考生已经问心无愧了。

    门口听到高深的问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时间还有，至于来不来得及，他总要再试一试。

    和对待高深一样，对待此时音乐厅里的每一位艺考生或曾经的艺考生，他都是如此。

    尽最大的可能为他们提供最大的帮助，让他们顺利地完成艺考。

    在这些艺考生的身上，李安的确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如果问李安最满意谁，李安想说都很满意。

    即便每位艺考生的演奏曲目都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但他知道这些可爱的孩子已经尽力了。

    罗霄然从一开始连音阶都弹不好，到现能够完整地把一首小品以适中的速度完成，同时还能兼顾几处小处理。

    这对于罗霄然已经很棒了，谁能把每一遍都弹到完美不出错，没有人可以。

    李安庆幸他当时收下了罗霄然，罗霄然用学习成果向他证明了他的想法没有错。

    学生的反应慢并不可怕，只要老师愿意想方设法，教学就可以进行。

    小罗同学做到了，他也做到了。

    “哗——”

    罗霄然演奏结束，台下响起掌声。

    这时小罗同学才看到不知何时老师和高深已经回来了，她隔空和最后一排的老师挥了挥手。

    李安回以高高举起的大拇指。

    老师来了，下一个谁上呢？

    赵伟达直接站了起来。

    “哗——”

    作为蓝天艺考部首批招生入驻学员，赵伟达绝对算得上艺考部的元老了。

    要说赵伟达运气好，因为他到了李安手里。

    要说赵伟达运气不好，也因为他到了李安的手里。

    赵伟也是刻苦的，他只是更喜欢在一种松弛状态下学习，无需高压，他会主动练琴。

    而李安呢，从来不会给艺考生这种松弛感，别看他有时和学生们有说有笑，但前提是学生们完成了任务。

    与其说不给，不如说李安不想让艺考生在备考期间产生这种松弛感。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时李安眼里只有时间。

    懈怠一天等同于荒废两天，所以对于赵伟达，李安会经常敲打。

    令李安欣慰的是无论他怎么敲打赵伟达，赵伟达永远都是一副乐观开朗的样子，并且会去主动克服来自他给予的压力。

    这点挺难得的，李安也当过学生，急性子的老师碰到慢性子的学生，学生也很苦恼。

    此时看着赵伟达自信地坐在钢琴前演奏，精气神饱满，触键都给人以踏实的感觉，像样，很像样。

    李安想对此刻的赵伟达说，你小子没问题，只要把慢悠悠的性格调整调整，咱该快的时候主动快一点，做到快慢松弛有度，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得到你真正理想状态下的松弛。

    “哗——”

    赵伟达似是也对自己这一遍演奏感到非常满意，起身满脸笑容。

    “高睿锦！”

    好家伙，直接叫号了。

    高睿锦丝毫不怯，起身直接走上舞台。

    看着高睿锦落落大方地坐到钢琴前，李安不禁又回想起第一次月考的场景。

    当时高睿锦上台时的那个别扭啊，别提多拉了。

    为了解决高睿锦上台紧张的问题，李安也是煞费苦心。

    同为女生，可高睿锦和罗霄然完不同。

    罗霄然性格爽朗爱说爱笑，李安很容易把握住罗霄然的心理状态，从而更容易掌握沟通尺度。

    高睿锦刚开始的时候连嘴都不怎么张，回答问题基本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好在李安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观察，加上从其他同学老师那里得到的信息，最终才一点点和高睿锦对上了脑电波。

    毫不客气地说，这批艺考生里，李安在高睿锦身上画的心思是最多的。

    不过看看现在高睿锦的舞台状态，纵使是坐在正式舞台的聚光灯下，也能做到神情自然，做到起手不慌不忙。

    再听听这动静，已然脱胎换骨。

    高睿锦啊，老师对你的期望没有再多，明天能带着这份从容上考场就可以了。

    “哗——”

    高睿锦奏完起身，第一时间冲着观众席后方笑了起来。

    李安双手举起，两个大拇指送上。

    台下赵伟达小声问身旁：“你俩谁先来？”

    闵振看向高深，“我先来吧。”

    高深：“嗯。”

    闵振起身上台，高睿锦下台。

    小季师姐再次开启一个新视频的录制。

    钢琴声起，李安点了点头，速度可以。

    一个好的起手是成功的一半，一个舒服的速度又可以让起手变得更加稳定。

    换言之，选择一个合适的速度，就已经朝着成功前进了。

    闵振聪明。

    闵振确实聪明，这是李安对闵振整个备考期间的总评价。

    论天赋，闵振不如杨双羽和高深，论刻苦，应该是所有艺考生中的垫底。

    可若是论进步，抛开杨双羽，闵振是其他所有人里进步最大的。

    原因很简单，闵振知道怎么听老师的话。

    这种学生通常是老师最喜欢带的。

    老师让干嘛他就干嘛，也不多想也不多问。

    有人问了，不多想也不多问，怎么感觉像是没脑子的感觉？

    错了，这非但不是没脑子的表现，反而是聪明的体现。

    至少在艺考冲刺期间，这个说法绝对成立。

    艺考冲刺期间，老师最怕遇到那种很有自己“想法”的学生。

    比如老师说：我们的目标是提速。

    接着老师就给了一个方法，说用这个方法最有效。

    就有那种大聪明，他认为他理解老师的方法了，然后根据老师的方法，自己改良出了一个他认为更有效的方法。

    甚至有的孩子会认为自己的方法才是对的，觉得老师不懂他。

    往往这种孩子都不是笨孩子，可最后都会吃一次大亏。

    王盼盼给李安打过一次赵伟达的小报告。

    说闵振刚来的时候，赵伟达们几个老生说李安偏袒闵振。

    李安心说他哪里偏袒闵振了，要真说起来，他是一点不惯着闵振，第一次上课他就给闵振下最后通牒，让闵振周末回家把黄毛染给回来。

    人家闵振多听话啊，不但染回头发，还把烫的头给剪了。

    在练琴的问题上也是如此，老师怎么说，闵振就怎么练，老师尤其强调的地方，闵振就在练习的时候尤其去注意。

    这种孩子但凡脑子好使一点，练琴效率就一定不会低。

    他们很清楚，冲刺期间老师强调的东西那就是考点啊。

    李安欣赏闵振的聪明，如果闵振能再刻苦一点，就更好了。

    不过人各有志，闵振早就说了自己的目标不高，能上个大学就万事大吉。

    作为老师，李安会去鼓励，但不强迫说教，他相信闵振有自己的打算。

    “哗——”

    收手起身，闵振绅士地向台下鞠了一躬。

    师生二人隔空相视而笑，李安送上两个大拇指。

    终于到高深了。

    随着高深从座位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大家并不知道高深刚才和老师去了哪，他们只知道高深是除杨双羽以外，这里弹得最好的。

    对于这位起初有些高冷的男同学，直到今天大家都不是那么了解。

    “哗——”

    掌声落下，高深轻吐一口抬起手。

    “噹！”

    一记强有力的和弦呐喊一般地从琴板中升起！

    随即一连串的下行音列激荡下坠，气势如虹！

    忽地一收接着再次猛然启动！

    台下老汤轻轻嗯了一声，一旁穆欣也露出了欣赏目光。

    高深的开头弹得有多好，李安不认为这绝不是高深最好的一遍开头。

    可音乐中，音与音之间的从容感已经让笑容爬上了他的面庞。

    或许他笑得太早了，毕竟高深还没有弹到那处反复修改越改越糟的片段。

    但是高深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于一个小时前了。

    这至少可以说明高深心里的枷锁已经被打开，这就足够了。

    李安对高深这一遍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高深能顺利弹下来，中间不中断，他就会起身鼓掌。

    -

    音乐逐渐走向白热化，整个舞台的温度都像是随之升高了一般，肖邦的革命练习曲就是有这样一种炙热魔力。

    快到了，快到那里了。

    钢琴前高深心里默念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一个大跳激起一朵舞台上的浪花，台下高深的小伙伴们的耳神经也如同坐了一次过山车。

    音乐回归短暂的平静，紧接着又进入了一种紧张的伏笔。

    穆欣微微捏了一把汗，她知道高深这里存在一点小问题。

    老汤也祈祷高深这里能顺利通过，今天每个孩子的表现都堪称优秀，如果高深能一遍完美奏完，那今天的模拟考场将以圆满告终。

    这对于明天就要走上考场的每一个孩子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士气提升。

    相对而言，李安的目光要平静许多。

    就在这时，只见高深身微微前倾，键盘上的五根手指像是有意识呈勾爪状，每点一音便重新收起，就听音乐又一阵细密的下行音流冲出舞台！

    琴声浓而不紧，紧而不绷，如惊鸿划过，只留下袅袅余音。

    “噹！！”

    随着最后一组充满不甘的和弦被狠狠砸响在舞台上空，李安直接起身。

    “好！！”

    “哗——”

    “太强了太强了！！”

    “高深牛逼！！”

    掌声中，小伙伴的喝彩中，高深从钢琴前缓缓站起，他甚至感觉自己刚才演奏到那里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过去了，似乎这一遍真的没有错，不仅如此，他认为这一遍弹得真好听。

    都不像他弹的。

    老师是对的，如果没有来蓝天艺考部，他恐怕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演奏出这样一遍革命进行曲。

    暖黄的舞台灯光下，他抬手擦了擦额头。

    转过身，他远远看见了起身为他鼓掌的李老师。

    谢谢您。

    高深鞠躬。

    谢谢您李老师。

    谢谢您为我指出了一条全新的路，接下来的路，我不会再让老师担心，也不会再让您担心。

    穆欣：“弹得好，这遍真不错。”

    老汤：“感觉一下打开了。”

    穆欣：“是啊，关键还是功夫练到了。”

    老汤沉吟片刻，“我不是想提反对意见，固然功夫练到了，但是他这一遍给我的感觉是他突破了自我。”

    穆欣点点头，“我也不是想提反对意见，可如果功夫不到，他拿什么突破呢？”

    老汤汗：“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咱俩的合奏曲目到今天都没定下来。”

    穆欣一想：“还真是。”

    下一秒，二人异口同声道：“听你的。”

    二人相视一愣，接着都露出了笑容，就在这时老汤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头一看，李安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精彩精彩。”

    李安说着走上舞台，他环视一圈：“鼓掌！”

    下一秒，“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