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顾北川便不再说话。
秦修文同样没有说话,因为他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才长叹一声,道:
“顾贤弟小小年纪,竟已淡泊名利至此!”
是的,太淡泊名利了。
顾北川这个年纪的读书人,应当踌躇满志,怀着一腔热血,渴望求取功名才是。
亦或者说,天下九成九的人,都是为了功名而读书。
可他呢?
明明不到及冠之龄,却有这般见地,看透功名,不为利禄所累。
这等境界,何其罕见?
如果秦修文之前说的汗颜是在开玩笑,那现在就是真的感觉有些汗颜了。
自己悟出这一层道理,乞骸骨离开京都,告老还乡,开创白鹿书院,一边潜心研究学问,一边教书育人,也是在知天命的年纪。
可顾贤弟呢?
不到双十年华!怎能不叫人汗颜。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这是北川方才有感而发,赠予秦兄如何?”
秦修文一生飘零,经历过的大风大雨不计其数。
可听见这话,依旧忍不住大笑起来。
“能结识贤弟,乃愚兄之幸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便都在酒里了。
两人觥筹交错,一时间,可谓宾主尽欢。
良久之后,顾北川离去。
已经有些醉意上头的秦修文手中捧着一副字,正是以狂草写就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他将这幅字,珍而重之地挂在房间最显眼的墙壁上。
与之相邻的,还有当代大儒,国子监祭酒胡俨的《山水令》以及有画圣柳道元的真迹《千里江山图》。
这两幅书画,若是让旁人看了去,怕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大儒胡俨以书法见长,《山水令》又是其名篇,称之为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千里江山图》就更为可贵了。
相传这可是二十年前,画圣柳道元走遍大乾的名山大川,看尽五湖四海,历经沧桑,才作出的最后一幅画!
而现在,画圣柳道元已经去世了。
也就是说,《千里江山图》乃是其遗作!
其价值,早已不可估量,怕是无法用金钱衡量。
秦修文能得到这幅画,那也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所致。
可现在,他却把顾北川随手所写的字,和《山水令》、《千里江山图》并列!
可见这十四字在他心中的分量!
“若是老夫能早点明悟这十四字所阐述的道理,不为名利所累,不为奸人所害。想必,如今已是另一番光景罢。”
年轻时的秦修文,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他刻苦读书之后,考取状元,更是于金銮殿奏对,贵为天子门生!
那时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不外如是!
现在风头正盛的国子监祭酒胡俨,在当时,和他比起来也要逊色不少。
但,朝堂之上,波诡云谲。
衮衮诸公,各有算计。
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数年,他某个无关紧要的小错误就被政敌发现,随后便联合党派,无限放大,使他失去了天子恩宠。
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打压,直将这位曾经的状元郎压得透不过气来。
最终,秦修文已到知天命的年纪。
却蹉跎半生,一事无成。最终无可奈何,只得乞骸骨返乡养老。
相反,当初看起来普通的胡俨,反而大放异彩,深受陛下重用,一跃成为国子监祭酒。
可想而知,胡俨之聪慧,在于藏拙。
“一时的名声算得了什么?人啊,还是得往长远看。”秦修文看着天边云卷云舒,长叹道。
......
几天后,即将举办第二次淮南诗会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当是时,淮南才子们无疑是诧异的。
于诗会上交谈学问,好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虽是好事,但这也太频繁了。
上一次诗会才结束没多久呢,这又来一次,怎么做得出来诗文?
可当听说这次诗会乃是大儒秦修文带头举办,更邀请了邻近郡县的大家们前来观礼时,淮南才子们这才打起精神,意识到这次诗会的不简单。
似乎,有些过于隆重了。
淮南以往诗会,都是局限在淮南文坛这么个小圈子里的。
可现在,秦大家的意思似乎是想走出去。
这可是一步险棋,走得好,自然皆大欢喜,一展我淮南文坛风采。
可若是走得不好,做不出好诗,那便是丢了脸面。
来年春闱,淮南才子们赴京会试时,面对其他郡县的才子,怕是天然要矮上几分。
读书人什么最重要?自然是脸面!
衣衫可乱,头冠可无,但这脸面,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所以为了捍卫淮南文坛的脸面,才子们这几日纷纷闭门苦读,誓要做出一首佳作,以应对此次诗会。
但作诗这种事,靠得乃是灵感,又岂是埋头苦作便能作出来的?
所以当诗会召开时,大部分才子脸色都稍显难看,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尤其是当看到大儒秦修文身侧站着的那些身影时。
“快看,那是以词道闻名的郑希孟郑大家?”
“不错!听闻郑大家与秦大家关系极好,又在江南郡,与淮南郡相距不远。若是秦大家相邀,想必是会来的。”
“还有,那蓄着三尺长髯的,可是醉翁先生?”
“不错!听说醉翁先生本是富家子弟,却不善经营。索性便散尽家财,终日流连于山水之间。其诗文可谓写尽了春花秋月,湖光山色。”
“哈哈,听说醉翁先生尤好美酒。不知我淮南的四大名酒,可否搏先生一笑。”
“自然是可以的,顾东家酿酒的手艺,无可挑剔。”
“还有刘文州刘大家,王铁玄王大家。”
“这些可都是周围郡县,鼎鼎有名的文坛大儒啊!”
“竟齐聚我淮南诗会,说出去,当真是一桩美谈也。”
盛会!
今天足以称得上是淮南文坛数年难得一见的盛会也!
而面对如此场景,哪怕是淮南四大才子,也不禁额头见汗,嘴唇发白,分外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