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直入室内,许南烛闭着眼感受着锦缎被褥带来的舒适感,这让他很是贪恋。?没有经历过饥寒苦难的人,不会懂得生活的艰辛,世事的无奈,尽管老一辈们如何情真意切的相告,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也体会不到那个味儿,少时不懂话中意,懂时已是话中人。
“少爷,该练刀了。”老容推开房门,那破嗓音格外有震撼力。每个清晨美梦总会被吵醒,启初有些烦可到后来竟渐渐习惯,不管多累多乏,多不愿意起,在听到他那一声‘练刀’总会下意识醒来。
守在门口的两名丫鬟,见许少爷已起,立刻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了进来,收拾床铺。
眼尖的发现枕头旁多了一封信,信封外用小楷写了一个‘天’字,对此许南烛不惊奇,外公身边有一支死士,人尽皆知,只是分外神秘,就连自己都未曾彻底搞明白那究竟是一群什么人,但不置可否他们都是各个领域的奇才。
许南烛拆开信封,瞥了一眼,上面记载着穆玄竹离开怀州所有的行程,以及一些鲜为人知的秘闻,事无大小,一一记录。
丫鬟自觉离开十步,豪族门伐内,逾越规矩是大忌,即使再得宠若不遵循规矩怕也要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起先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许南烛看着就觉得好笑,心说这些年在秦川的糗事估摸着外公也都全部知晓,当许南烛看到海岱惟青州的仰天山境内时颇感震惊,‘天’附加了一些穆玄竹的身世秘闻。
穆玄竹出生在青州境内的羊口村,是村中剑师穆天庆的女儿,穆天庆在江湖之中也算颇具名气,虽然他武艺并不算高强但却心怀仁义,凡有所求必仗义出手因而得仁剑之名,世事动荡,羊口村与山中恶匪仇恨越积越深,仅过了三年,恶匪突袭羊口村,穆天庆为保全村人率领民兵进行殊死之战,虽救下了全村老少却也战死在了这场斗争中。短短几日,穆玄竹的母亲已经经受了太多烧杀抢掠的生死离别,穆天庆战死的消息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这位年轻的妇人,父亲战死,母亲投河,尸山血海之中,穆玄竹跪在一具残破尸体前,次日羊口村北坡多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其后不详。
附一:穆玄竹弟弟穆回身中奇毒,于半月前毒发身亡。
附二:穆玄竹入宫窃玄灵吊命珠遭遇四大高手埋伏,险些殒命,被困上观。
许南拧着眉一直低头望着那封信,光看侧脸并无异样,沉默半响,终于出声道:“老容,替我将思巧小妮和羽儿丫头平安送到桃花谷。”
老容摇摇头,默不作声看着少爷。
许南烛朝着老家伙第一次露出个笑脸,心中知道他一直想收思巧小妮为徒,平时也总会循循善诱教她几招刀法,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起身夺步而出,后者没有阻拦。
南门城楼上,望着策马扬鞭离去的外孙,杨直说了一句“傻孩子”,他的身后跪首四位悍将,虎痴岳斌,鬼才祈年,弓腰姬姬如雪,小枪神叶子凡,转过身轻声道:“按本王吩咐的去做吧。”
走下城楼接过义子递来的虎头断魂枪,杨直骑上战马冲出城外。
三天三夜马蹄未停,奔赴上观。
待许南烛赶到,瞥见遍地死尸却不见活人,空气中带着腐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翻身下马拔出落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穆玄竹,要活着就吱个声。”,没有人回应。
朝着前方破庙走去,前脚刚踏进便是瞧见奄奄一息的穆玄竹躺在草垛上,衣不蔽体,嘴唇发紫肤色苍白,纵然是在昏迷之中依然拧着眉仿佛经受着无休止的折磨。
脱下外衣盖在玄竹身上,许南烛将她抱起骂道:“你他娘骗了爷两次,这个仇爷记下了,在小爷仇没报完前你还想死?”
穆玄竹睁开美眸,一头长发披散而下,眼中无神将右手中的玄灵珠捧在胸口,虚弱道:“幽州太石窝王仙鹿....弟弟需要它,求你!”
许南烛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接过玄灵珠将它塞进玄竹嘴中,后者早已陷入昏迷。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倾盆大雨倾斜而下,庙外百名黑衣死士握剑朝着破庙靠拢,许南烛挥剑割断衣袖将玄竹绑在身后,拔出鸣鸿刀冲杀而出,鲜血如墨落入水中散开,遍地血红,数次交锋之后,黑衣死士仅剩寥寥数人,许南烛拼死护住身后的穆玄竹,身中八剑,均避开了要害,可见对方并没有想下死手。
精疲力尽的许南烛再次挥刀斩杀一人,拇指食指放在嘴边,把最后那点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吹了一声哨子,棕马奔跑而来,扯住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还未跑远一支羽箭射入他的左膀。
许南烛不敢停留,只能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可似乎已经达到极限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眼前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体温正在快速流逝,连续奔跑了一天一夜,马儿鼻口渗血倒在了距离洛阳城外八百米处。
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的许南烛将穆玄竹抱进怀里,轻笑道:“这辈子遇见你,真是亏了。”
黑骑军遮天蔽日自四面八方围靠而来,许南烛眼里没有恐惧反而轻松了不少,“生不如意,死却快哉”。
“出息!”杨直骑马握着长枪挡在外孙身前,眯着眼扫视四周围靠而来的黑骑军伍,扯着嗓子喊道:“杨直在此,何人敢伤我外孙,速速出来受死!”
“那人可是屠了北部半边天的灵屠杨直!”军伍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此话一出,士卒皆纷纷后退不敢继续上前。
杨直翻身下马托起外孙问道:“还能挺得住嘛。”
许南烛露出个苍白笑脸点点头,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朝着外公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黑骑军闪开一条道路,面如黑炭身壮如牛,着黑纹重甲拖着一柄冷艳锯,冷哼道:“杨直,都说你是位聪明的莽夫,可今日一观倒是托大了,充其量也就是个匹夫而已。”
杨直怒目圆睁翻身上马,手中缰绳一勒,马儿嘶鸣一声狂奔而出,后者不甘示弱挥舞手中冷艳锯正面迎战。
手中长枪上挑,瞬间发劲,一拦一拿呼呼生风,枪前段大圈小圈捉摸不定,后者手心巨震生痛,武器脱手而出。
瞅准时机,扎枪如箭脱弦,疾走一线,瞬间吞吐,力似奔雷闪电,快捷而迅猛,来不及躲闪便被一枪刺入了咽喉,鲜血涌如泉柱,坠马而亡。
尸体还未凉透,紧接着两道身影出现在杨直面前,黑衣劲装手握武器似剑却又非剑,剑刃如锯齿,好嘛,居是七尺蛇刃腹中蝰陈安,拧眉定眼再一瞧,那白衣手握丈八蛇矛脖间挂着一条白蛇阴森吐着蛇信,应是荡十决鬼柳十南。
杨直暗道一声不好,立刻纵身从马背上跃下,战马瞬间倒地发出痛苦哀嚎。
柳十南笑声如惊雷,低沉刺耳。但是杀意随之弥漫开来,他冷笑道:“枪神杨直名不虚传,死了可惜,但你若执意护那小子我倒是不嫌弃多收你一条性命。”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多说无益,不然只显赘余。
手中虎头枪尖扎入地面用力挑起碎石,凌空翻转,枪如银龙化为无数光影,向柳十南当头洒了下来。
这一枪之威,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柳十南方圆三丈之内,却已在枪风罡气笼罩之下,无论任何方向闪避,都已经避不开了。
直听‘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陈安在冲到杨直身后还有两米的时候,突然将前冲之姿一收,上身微微后仰,在原地留下一个残影,真正的七尺蛇刃腹中蝰陈安已经瞬间出现在了许南烛的面前,整个人成弓步,右拳快速出击。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震耳至极,柳十南的神情仅露出片刻得意之容,就被这骇人的虎啸声险些吓破了胆,手中丈八蛇矛绕腰一周狠狠与虎头枪撞击在一起,火光四溅,瞅准时机立刻后撤拉开距离。
在拳风距离许南烛眉心一寸时,一支箭羽飞射而来,陈安立刻收了气劲,凌空倒翻。
地面开始毫无征兆的颤抖,似有蛟龙破土而出,更有滚滚轰鸣之声好似九天神霄,狂雷震怒,“杀!”
“是虎豹骑,外公的虎豹骑!”
第一次感受到这支辗转过南北十三州的铁骑展现出来的锋芒而备受震撼,波澜壮阔,气壮山河。
杨直高举虎头枪,扯着嘶哑嗓子喊道:“士皆敢死,唯吾当先!”
沙场之中杨直手持长枪与众将士围剿黑骑军伍,局势瞬间逆转,尽管皇帝派出了四大高手前来助阵,可面对二十万虎豹骑与层出不穷的宗师高手,皆闻风丧胆。
一盏茶时间,沙场胜负已分,狼狈逃离的黑骑军伍留下了一具具凉透了的尸体,七尺蛇刃腹中蝰陈安死在了洪玄公八尺夺命钩之下。
杨直策马奔赴归来,身中三枪,兽纹重甲布满了暗红发黑的血迹,他望向义子叶子凡沉声道:“带南烛北上幽州,即刻启程!”
叶子凡眼眶红了,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咬牙喊了一声:“末将领命!”
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许南烛,极力想要睁开眼睛,视线已模糊不清,感觉到身躯被人托起,粗糙质感的手掌带着些许血腥味在侧脸上摸了摸,“外公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这二十万铁骑便是外公送你的及冠礼。”
二十万铁骑护送许南烛穿过洛阳直奔幽州,杨直握着手中长枪以站立之姿朝北望,嘴角微微上扬,神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被拘押洛阳城的杨山赶赴而来时,父亲的尸体已经凉透了,他声嘶力竭的哭喊,悲痛欲绝。
杨山在检查父亲尸体时,发现左手虎口有被毒虫咬过的痕迹而在他的怀里揣着一瓶解毒丹,是武当李清风用雪莲炼制可解百毒的丹药,这时才明白,原来父亲并非战死而是故意求死,得知其中原由后,杨山心中难免悲凉。
怀州晋王杨直死去的消息一旦传出,想要管制各地疆域谈何容易,没有了这位灵屠坐镇,那些居心叵测的骁勇悍将又怎会甘心受人管制,加上这些年各郡县不设中书令,权利不集中在皇帝手中,一旦发生摩擦,势必陷入群雄混战的局面。
杨月白跪在爷爷灵柩前,静静地注视着,李林浦已经率兵南下,尽管父亲杨山率兵奋勇阻拦仍旧还是让他跑了,叹息一声道:“爷爷,你不杀李林浦也是料到了会有今日,料到他李林浦会打着北玄名义起兵造反,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呵呵...你这一计,可谓是断绝了自己所有后路,背负万世骂名,挑起天下纷争,乱世造就英雄,可这乱世却是你一手为许南烛造出来的,而这英雄怕也只是你捏出来的狗熊罢了。”
幽州驻军八万皆杨直信得过的亲兵,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幽州之地富饶且远离北蟒更是避开了璃阳王朝亲军驻扎之地,就算皇帝想要讨伐没有两三年的准备也抽调不出多余兵力,若硬攻,北蟒顷刻间挥兵直入,李林浦挥兵北至,形成夹角之势,璃阳必亡。
许南烛上武当那一年才十一岁,杨直便为这外孙未雨绸缪,戎马半生积累下的财富都囤积在了幽州,两年前齐天楼内的典籍也一并被秘密转移至幽州城,世人皆以为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灵屠想要挥兵西进入驻长安称帝,可他却没有,只是将选择权交付在了外孙手中,他想让许南烛轰轰烈烈为自己活一场,而不是为了旁人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