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来了位俊俏的小姑娘,成了这两日幽州城内的趣闻乐事。
沿街乞讨的乞丐更是巴不得撞见这位请客吃饭的活菩萨,毕竟像这种冤大头,挑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双手插袖蹲坐在墙角晒太阳的许南烛看着来往人群中行讨的乞丐,他们左手臂上几乎都绑着一条红绳,不由摇头轻笑出声,这慕淼淼囊中羞涩倒也合情合理,收买了那么多乞丐为其打探消息,恐怕早已是山穷水尽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的白毛风正捧着一把花生米吃着,一边吃还一边吧唧嘴。
许南烛抿了抿唇,抬手去抢夺那花生米,这一次白毛风却是轻笑着点点头,将手心里的花生米尽数递了过去。
白毛风凑到殿下耳边,轻声细语道:“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唉....想当年我可是比你还要风流倜傥。”
许南烛往嘴里递花生米的动作微微一顿,没好气的朝着白毛风翻了个白眼,瞧着他那一脸神往的模样,当即问道:“等,等会,我怎么越听越迷糊呢。”
白毛风那一副像是羞涩大姑娘的模样,看的许南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殿下,轻笑道:“听说那慕淼淼肚子里怀了你的种,这才不远万里来寻你,你小子可以啊,行军打仗生孩子两不耽误。”
那位来自外地的美人虽不似小家碧玉那般扭捏含蓄,但别有风情,只是身后背着那柄巨剑,让不少心怀不轨的登徒子知难而退。
哪家良家闺女单独出门还背着一柄巨剑呢?而且还是一柄不寻常的重剑?
许南烛正视了一眼堆着掐媚笑脸的白毛风,开口骂道:“就算老子混纨绔这一行,那也得讲究个鼠洞蛇路和规矩门路不是?你当肩膀上这颗脑袋是用来拉屎的,屁股才是。”
幽州城第一纨绔子弟中,当属北玄王独此一份,所谓越是出奇娇艳的花朵越不容易采摘,就比如清凉王府那几位倾城美人,谁要敢多看几眼,那还不被剐去眼珠子啊?
也难怪那些纨绔子弟心生向往,能入清凉王府的女子,那都是用十根手指头掰的过来的美人。
因此在纨绔子弟中被捧上首位的殿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采摘那嫩花娇叶的第一人,而这幽州城内的纨绔子弟更是懂得逍遥快活的门道,视殿下为典范,所以当幽州纨绔走出邻州郡县,更是尤为自豪,压根瞧不上当地富家官宦子弟,总喜欢自夸家有银子还他娘的有头脑。
列如那些个有幸被‘请’进清凉王府的娇艳小娘子,事后都只是说与北玄王赏景游玩一番,最多只是留下肚兜之类的贴身物,揉捏一下,并没有被迫做那翻云覆雨之事。
起初无人相信,后来几位貌美处子出府以后验明清白之身,才知晓所言不虚,这也使得某些性子放浪的女子,都暗暗恼恨为何这殿下不将自个掳进王府,难道是因为自己姿色不够吗?
若之前只是流言蜚语,可穆淼淼的出现反倒是成了板上定钉的事实。
许南烛抬手拍落白毛风前来抢夺花生米的小动作,乐呵呵道:“甭管外人怎么说,老子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叫你通知祈年那厮,你通知了没,今晚要是还睡大街,指定跟你这老东西没完。”
在殿下掌心里抠抠索索半响才捏出一粒花生米的白毛风,露出一副得意模样:“还片叶不沾身呢,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啊...等着吧,那小子准来。”
话音未落,祈年率领五百甲士迅速赶赴而来,能够并排行驶三辆马车的官道上立刻被肃清,闲杂人等皆是被驱赶至道路两旁,可怜的殿下也是其中之一。
被挤在人堆里的许南烛正窝了一肚子火,可身旁的白毛风还惦记着他掌心里那所剩不多的花生米,气的殿下是直接抬手一口塞进了嘴里。
白毛风一瞪眼,袒露笑脸道:“殿下啊,你想不想快点回王府啊?”
还没听出这话其中的门道,便是结结实实被白毛风一脚踹在了屁股上,紧接着许南烛便是感觉双脚一轻,整个人飞扑出了人群,正好落在那祈年的身前。
祈年得到一封信,说是主公已经回了幽州,正在南门大街的官道上,迟迟赶来的他,还正四下打量,结果便是瞧见一少年咧着嘴不停往外吐着咀嚼碎的食物残渣,灰头土脸的抬头绷着一口气,低声喊了句:“白毛风,你大爷!”
待看清楚少年模样,祈年当即立刻呵退围上来的甲士,当即俯身跪地,恭声道:“末将祈年,参见主公!”
白毛风纵身一跃,落在许南烛身旁,抬手拍了拍掌心尘土,冷笑道:“许小子,老子没骗你吧,这多快啊。”
许南烛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白毛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白毛风轻轻摇头叹息,单手拎起许南烛抗在肩上便是大步流星,在一众吃瓜瞠目结舌的神情下潇洒离去。
祈年不敢怠慢,分外小心的跟在白毛风身后,张开双手护着,生怕伤着主公。
两人一前一后,而且身后还跟着二百骑如狼似的虎的王府亲兵,更有三百步兵全程护送。起先还不确定究竟是谁能让祈年将军如此卑躬屈膝,后来不知谁惊呼一声北玄王,这下可好,幽州主干道上立马鸡飞狗跳,尤其是那些个打扮漂亮的小姐千金们,顾不上淑雅风姿,拎着裙摆尖叫着逃窜开来。
清凉王府。
珊瑚长窗,窗外自有一座后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知是平时游赏之处。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此时春色,风动花落,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唯见后.庭如雪初降,甚是清丽。窗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此时,许南烛熟睡着躺在大床上,盖着一条秋色金钱蟒大条褥,面容憔悴,床边坐着杨月白和南宫云雀,除了唯一外人王仙鹿站在一旁,和那思音与背着木匣子的白毛风守在门口,再无他人。
“王先生,我弟弟无恙?”杨月白不知第几次不厌其烦的询问这个同样的问题。
“无恙无恙,只是舟车劳顿过于疲惫,只需睡个半天,然后调养一月,定能生龙活虎。”
王仙鹿胸有成竹,一阵的肉疼,初时见到许南烛这一副消瘦模样的杨月白,立刻下令将府内各种滋补灵丹妙药,一股脑搬出几大箱子,恨不得全部倒进弟弟嘴里。更是连带着那稀有的万年人参,千年灵芝,欲要全部捣碎熬汤。
把王仙鹿看的是一阵心惊肉跳,苦口婆心说了半响‘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并且存了想要讨好这位殿下,让他能多读几本医书典籍的小心思,亲自拿出珍藏多年的金丹来大材小用,这才打消了杨月白的顾虑。
这一觉,许南烛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姐姐杨月白便不吃不喝的守了三天三夜。
待许南烛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姐姐杨月白一人。
杨月白吩咐门外丫鬟为弟弟许南烛准备早饭,这昏睡了三天三夜想来肚子早已经饿扁了,尽管有着千言万语最终还是不忍开口,她在等。
一身麻衣灰头土脸的许南烛长叹一声,早先跟随老容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这些对他来说倒是算不得什么,可舅妈遗留下的书信还有那一柄珠钗该如何交付给姐姐杨月白呢?他自是不笨,能够看出来姐姐那询问的目光,便是等他开口呢。
许南烛掀起被子走下床,赤着脚走到桌前取下那木匣子缓缓打开,将一封书信和一只珠钗,递到了姐姐杨月白面前。
这人呐,心里总归是有一处柔软的地方。可亲之时不亲,可念之时不念,可说之时不说,最后都化为了种种遗憾。
杨月白蹙着眉没有说话,她抬手接过那未曾开封的书信,抬头正视了一眼弟弟许南烛。
周月一身缟素被北蟒箭矢穿透胸膛,鲜血染红了白衣,直至下葬的那一天,许南烛在一个包裹里发现了舅妈早就留下的书信,那是写给女儿月白的信,以及一根珠钗。
在陪同许南烛前往雁门关时,她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有意避开姐姐杨月白的视线得许南烛微微垂首,轻声道:“姐,我先出去了。”
杨月白拽住弟弟许南烛的手,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信封,朗声读道:
“月白吾女,见信如面。昨夜入梦的时候,梦见你与南烛还在我膝下围绕,姐姐月白抱着弟弟南烛对着娘亲嚎啕大哭,好像是娘亲又责罚了南烛,啊,娘亲心下愧疚,可南烛虽懂事但年纪尚小恐难分是非,娘亲要是一味袒护,那便是害了他呀。”
“你自小懂事,对弟弟南烛也分外疼爱,娘亲都看在眼里,回想起过往的甜蜜往事.....月白虽是女儿身,但性情却极为彪悍,半点都没随娘亲,真是全便宜了你那爹地啊。每回说起这些,你那气鼓鼓的脸颊和那瞪的圆圆的眼睛,仍是十分可爱呢。”
“你外公要送南烛去武当山时,你恋恋不舍的搂着弟弟说了一夜的悄悄话,结果清晨时没起来床,为了此事还跟娘亲大吵了一架。”
“娘亲也是一介凡夫俗子,既无千金家财,亦无胜人之貌。但自从了有了你,娘亲的心就从未在你身上离开过半分,细细来想或许上辈子,娘亲欠你的,这辈子才会有了你这么一位讨债鬼。”
“雪中剑那孩子娘亲没见过,但知晓我女儿的眼光定然不会差,这只珠钗便是娘亲送你的嫁妆了,你可要收好。”
“读到此处,女儿不必涕零泪下,这辈子咱们母女情分为尽,娘亲去下辈子等你。”
“南烛啊,你从小性子就比较开朗洒脱,可小小年纪心里压着滔天仇恨,舅妈也是担心你做了傻事。可如今你长大了,有些事情舅妈为你担心本是理所应当,可你做的却比我想的还要周全,委屈你了孩子.....”
“从小舅舅就对你有所偏见,你受了委屈总会跑到母亲坟前跪着,一边诉说心里的委屈,一边哭着说没事,每次远远眺望着你,总是忍不住落泪。”
“舅妈再怎么疼爱你,也比不上你母亲一个宠溺的眼神。没了父母的孩子心中总是苦的,舅妈也曾责罚过你,也曾训斥过你,可每次批评教训完后总会后悔。”
“还记得你在母亲坟前睡着了,等寻你回来时,你身上没有被雨水淋湿,可你却因此生了一场大病。”
“你蜷缩在舅妈怀里,梦中喃喃低语呼唤着娘亲,你外公站在门外淋了一夜的雨,一直等你退了烧,这才悄悄离去。”
“雁门关一战,舅妈为你感到骄傲,若你与姐姐月白看到这封信,不要难过,你要提舅妈多照顾月白。”
“舅妈九泉之下也会瞑目,顺便与你外公说一句,南烛长大了,他当的起北玄王这个称呼,以后清凉王府的声势只会越来越大,北蟒只会越来越胆寒.....”
杨月白早已是泪眼朦胧,她双手捧着珠钗贴在脸上,轻声唤了一句:“娘,女儿不孝!”
看着姐姐伤心的模样,许南烛眼眶有些泛红,他抬手悬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最后攥紧成拳悄悄收回了手。
雁门关一战并未有多么豪气肝胆,他只是不想输给外公,更是因为欠下了情,所以心中有所亏欠,往小了说,只是还债罢了。
当年外公杨直命叶子凡率领二十五万铁骑护送北上,而他自己甘愿落得个毒发身亡的下场,许南烛又怎会不知其中原由,那么外公想要踏平那个北蟒王朝,身为外孙就得承起这个担子,不管能不能挑起来,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