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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老狐狸的敏锐嗅觉
    甄应嘉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也不反驳,

    甚至还点了点头,才道: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

    先感慨了一句,他才叹道:

    “实没想到,我进京之后无人理会也就算了,第一个来探视我的,竟会是冯都尉!”

    想甄家富贵之时,亲朋好友遍布大魏。

    可这些交情,却在甄家被抄的时候,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除了冯渊这个仇人,竟没有一位老亲来探望过他。

    感受到他话中的凄凉,冯一博却生不出丝毫怜悯。

    不过,他还是笑着道:

    “倒也不是无人理会甄家,至少荣国贾府的政公,在朝会上为甄家求了情,凤藻宫的贤德妃,也在宫中为你奔走,还因此被打入了冷宫。”

    贤德妃自囚冷宫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只有和宫中有关系的少数人,才能知晓一点内幕。

    但元春的生母王夫人,每月都要进宫一趟。

    自然对此事知之甚详。

    薛家母女又时常到荣府走动,王夫人就难免和亲妹妹诉两句苦楚。

    母女俩不会对外人乱说,可宝钗当然不会瞒着冯一博。

    甄应嘉听到贾家的人为他求情,甚至贤德妃还受到甄家的牵连。

    他先是呆了呆,随后却欣慰一笑,道:

    “看来老太妃也没有看错人,贾家果然值得托付!”

    这个“也”字,很是耐人寻味。

    可惜在场的却没人听出其中深意。

    甄家在抄家之前,甄应嘉已有所觉。

    准确的说,是老太妃过世的时候。

    他就有所准备,悄悄的将部分财产转移。

    其中之一,就是荣国贾府。

    现在听到贾政在朝会上为甄家求情,甄应嘉自然欣慰自己信对了人。

    不过,狡兔三窟。

    即使贾家再值得信任,他也不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

    除了贾府,还有几家老亲也都帮忙隐匿了一部分。

    即使现在甄家已经抄家了。

    但只要保住其中一份,也就足够家中妇孺过得体面了。

    听到贾府为他奔走,甄应嘉就明白这份财产应该是能保住了。

    冯一博自然不知道这事,只以为他对甄家的事还有些乐观。

    当即就冷笑着泼出一盆冷水,道:

    “可惜,这样做除了牵累他们,却是毫无用处,甄家罪孽深重,不论是谁求情,也保不住你们的命了!”

    见甄应嘉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冯一博才满意一笑,又问道:

    “甄大人不想问问,我此来所为何事吗?”

    但凡甄家还有一丝生机,甄应嘉也不想放过。

    听到贾家的求情无效,他正皱眉沉思。

    再听到冯一博的问题,甄应嘉就冷笑道:

    “冯都尉和东海郡王勾结,欲置甄家于死地,今日此来无非是以为自己得计,便想来看我的笑话罢了。”

    他在审讯过程中,已经知晓了自己罪上加罪,被判斩监候。

    之所以会如此,正是因为在关键时刻,被东海郡王和冯一博算计。

    这也证实了他此前的猜想,确认了甄家船队,是被东海郡劫掠去了。

    不然,那些消失的甄家人,也不会作为证人凭空出现。

    显然对方筹谋多年,才会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还在这个时候,给了甄家致命一击。

    “可惜了!”

    冯一博轻轻摇头,随后哂笑道:

    “我原以为甄大人见了我,会跪下来求我放过,可现在看来,甄大人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他此次过来,本是想找杨明新商量弄死甄应嘉。

    但在最后关头却没说出口。

    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过来看看甄应嘉。

    本就是见机行事,哪有没什么计划?

    他刚刚之所以问甄应嘉,知不知道他所为何来。

    其实就是在给自己来这里找借口。

    现在,甄应嘉觉得自己是来笑话他的。

    那冯一博自然不会介意真的笑话他两句。

    好歹也不算白来一趟。

    “常言道: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休向君子谄媚,君子原无私惠。”

    甄应嘉说话,总是喜欢云山雾罩,抛出一堆道理。

    以此给人感觉高深莫测。

    就是此时已经身陷令圄,这个毛病也没改。

    说到此处,他才看向冯一博,笑道:

    “不管你是对头还是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显然,对头就要置他于死地,君子则不会接受他的求饶。

    对甄应嘉来说,冯一博是对头还是君子,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他还求冯一博有什么用?

    “说来,我们确实是对头,相对甄大人来说,我也勉强算是君子。”

    冯一博闻言,先是点了点头。

    似乎认同了甄应嘉的话。

    可随后,他又面露嘲讽的道:

    “倒是没想到,甄大人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小人行径。”

    他是对头,那甄应嘉自然就是小人。

    听到这样的讽刺,甄应嘉却没有反驳。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

    他依旧摇头晃脑甩出一番大道理,才似有遗憾的道:

    “我若不这么做,恐甄家也撑不到现在,早就被抄家灭族了。”

    冯一博见他虽理直气壮,但也算有所悔悟,便点头道:

    “难得甄大人还知道‘羞耻’二字!”

    他还以为,甄应嘉的意思是被逼无奈。

    但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了羞耻。

    可没想,甄应嘉闻言却摇了摇头,又甩出一番道理出来: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

    “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

    好像不这样,他就不会说话一样。

    一番感慨过后,甄应嘉才又叹道:

    “很多事情,我只能选择面对,而没有别的选择。”

    以冯一博的探花之才,听甄应嘉说话都觉得诘屈聱牙。

    总是让人有云山雾罩之感。

    好在现在这话一出,冯一博终于听明白了。

    敢情苍蝇和茑萝,竟不是甄应嘉的自比。

    而是在说甄家祖宗!

    也就是说,甄应嘉在说他祖宗不知羞耻。

    是他祖宗有了这样选择,才让他这个后辈没得可选。

    导致甄家有了现在的“倾覆”。

    冯一博闻言,顿时被甄应嘉不要脸气笑了。

    他和杨明新对视一眼,才又看向甄应嘉,哂笑着问道:

    “你说都是祖宗之过,那盐利之事不提,勾结倭寇怎么说?”

    盐利的事,是甄家祖辈留下的窟窿。

    可倭寇的事,却是甄应嘉成为家主后,才与之勾结。

    让倭患在江南愈演愈烈。

    听到甄应嘉把事情都怪到祖宗头上,冯一博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荼毒江南,使得无数百姓受害,不是你的选择,是你祖宗的原因?”

    这话让甄应嘉一时沉默。

    “甄大人本是通透之人,可惜行差踏错。”

    见他不说话,冯一博感慨一句,又摇头道:

    “说实在话,你若没勾结倭寇,甄家还勉强有些活路。”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只冷冷看着甄应嘉。

    见他欲言又止,却依旧没有反驳,才又道:

    “可你勾结倭寇、荼毒江南的那一刻起,甄家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这时,甄应嘉微微皱眉,有些惊讶的道:

    “没想冯都尉竟是为江南百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林如海呢!”

    林家被下毒之事,甄应嘉猜测对方已经知晓。

    不然这对翁婿应该不会这样,死盯着甄家不放。

    可现在听冯一博的口气,似乎自己勾结倭寇的事,更让他愤怒。

    这让甄应嘉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因为他剿过倭寇,就仇视自己吗?

    不应该啊!

    难道这世上真有忧国忧民的君子?

    甄应嘉自小,就有个做君子的理想。

    也是因此,才养成满口的仁义道德。

    只是可惜的是,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

    当他接过甄家家主的那一刻,这个君子就做不成了。

    除非,他愿意抛弃家族。

    或者,将家族献祭,当做他君子路上的踏脚石。

    可惜的是,这一套在亲亲相隐的宗族社会就是离经叛道。

    大义灭亲,只存在于戏曲和历史之中。

    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行不通。

    若是真的那样做了,只能被人当做傻子看待。

    “都有。”

    冯一博不知他心中感慨。

    事到如今,他也不用否认什么,

    当下,他便点点头。

    大方承认了,与甄家作对有林家的因素在内。

    随后他还补充道:

    “国仇家恨俱全,可不管为了谁,我们也都代表了正义,而你,还有甄家,则充斥着罪恶。”

    说到这里,冯一博又嘲讽道:

    “我若是你,在死囚牢里可吃不下睡不着。”

    他想要用言语,刺激一下甄应嘉。

    没想到,甄应嘉根本不吃这一套。

    “作人只是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存心若有半毫未净,事为虽公亦私。”

    这话显然是在讽刺冯一博,嘴上说着为了江南百姓,实则就是挟私报复。

    “冯都尉也不必讽刺我,你我不过半斤八两。”

    甄应嘉笑了笑,又得意道:

    “不过,自从到了都中,我已经彻底放下,现在吃得饱睡得香,比在金陵之时还逍遥百倍。”

    显然,冯一博的讽刺他并不放在心上。

    不仅反过来讽刺冯一博一句,还对现在的处境安之若素。

    “怪道甄大人会和倭寇勾结,原来是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冯一博闻言,冷哼一声,又继续嘲讽道:

    “我若是你,可能早就寻根绳子吊死,哪有机会等到现在?”

    他来此本是临时起意,现在又临时想要试试。

    看能不能刺激到甄应嘉。

    两人毕竟没有太多接触,万一他自尊心强些,没准就在牢中自杀。

    那样就省却了自己的麻烦。

    可没想到,他越是这样说,甄应嘉笑得就越发灿烂。

    “原本我还真有一点这样的想法,现在听了冯都尉的话,我却觉得我不能死了。”

    这次甄应嘉没说什么大道理,可脸上的喜色显然已经安耐不住。

    他强忍着不让嘴角上翘,神情一时难免有些古怪的道:

    “若是我没猜错,甄家的事可能还有反复,冯都尉此来,莫不是想让我自裁吧?”

    冯一博心中一惊,面上却丝毫不漏。

    “自裁?那不是便宜了甄大人?”

    他自然不会承认,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道:

    “来年秋审之后,甄大人就会被押送菜市口斩首。”

    说到此处,还阴森一笑,才道:

    “现在还有不到一年时间,甄大人以后,可以掰着手指度日了。”

    自己的试探不仅没起到效果,还让这老家伙嗅到一些信息。

    冯一博只能留下一句,希望能给他造成一点影响。

    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多谢冯都尉探望,让我明白还有生的希望。”

    甄应嘉见冯一博要走,还在后面晃了晃重枷,似在拱手。

    “甄大人想得开就好,希望过些日子还能见到你如此乐观。”

    冯一博身形一顿,随后笑着说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狱卒连忙前面带路,杨明新也连忙跟上。

    这时,甄应嘉又朝他的背影喊道:

    “冯都尉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数着,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个老狐狸!

    被甄应嘉猜到,事情还有反复的可能。

    让冯一博的心中有些烦躁。

    听到甄应嘉的话,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不想再给甄应嘉透漏更多的信息了。

    这就是官场中人有了矛盾,可哪怕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表面上也要一团和气的原因。

    该争的时候绝不留手,在朝会上打出狗脑子。

    或者,背后使绊子阴人。

    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若是说起来,一定要是对事不对人的模样。

    而平时,就是双方比拼内功的时候了。

    如果当面压不住火,沉不住气。

    那往小了说是没城府,往大了说就是没格局。

    传出去也只能让人看不起。

    还会因为愤怒,被对方抓到机会。

    或者被套取信息,或者被拿住把柄。

    甚至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冯一博刚刚的试探,就让甄应嘉嗅到了生机。

    现在,这个老狐狸就是想挑起他的怒火。

    好获借机取更多的信息。

    冯一博想通这些,哪里还会让甄应嘉如意?

    今日,甄应嘉让他吃了教训。

    以后对付这样的老狐狸,绝不能再打无准备之仗。

    一定要做好准备才行!

    从刑部大牢出来,冯一博没跟着杨明新进刑部衙门。

    两人就在刑部门口分别,相约休沐的时候在状元楼相聚。

    冯一博转身上了马车,在车中继续思考。

    他想着后续的事情,该做什么样的安排。

    杨明新肯定不能找了,那就要从别处入手。

    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刑部。

    至少拐了两个弯。

    但显然,离冯府还有很远的距离。

    可就是这时,马车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只听他的长随大平,大喝一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住我家大人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