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傅背脊佝偻,意气风发的神情荡然无存,只余疲惫。
他心中有无数的话,最终却悉数咽回了腹中。
如此情形下,他还能说什么那些责问的话不仅不能救下姜家全族,只会让皇帝更加怨恨姜家。
皇帝让自己只身离京,不就是为了拿姜家其他人当做筹码威胁自己
片刻,姜太傅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一切都凭皇上做主。」
然而端坐在上方的皇帝久久没有回答,姜太傅心中浮现出了一阵不祥的预感,他转头看向裴老将军,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半,尤为艰难:「你想做什么」
「榷场一事,不仅仅是方家所为吧」裴老将军冷哼一声,戳穿了姜太傅极力隐藏的事实,「方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掌控榷场若没有姜太傅你的支持,他哪来的胆子哪来的底气」
「还有!」裴老将军眼神冰冷,转而拱手向皇帝,「皇上,根据谢大人此次西北之行,不仅是查出了榷场走私一事!更发觉了姜家通敌叛国的种种迹象!」
「若你只是为了两家之间的恩怨,大可不必在这胡言乱语。」姜太傅厉声呵斥道,「除去包庇方家榷场走私一事,我再也没……」
「越州的私矿作何说法」裴老将军突然发问,「姜太傅难道也要将其归在方家头上吗方家与匈奴勾结偷运铁矿出关一事,谢大人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越州水草最肥美的地方,被方家的人把控,私下建立的马场里全都是匈奴马,全都是良种!你们这样做意欲何为」
裴老将军步步紧逼,他还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口中高声道:「这是越州官员!姜太傅不妨看一看他们在信中是作何说的!」
「是你在背后指使方家鱼肉百姓!作恶多端!通敌叛国!到头来,你想要将这一切撇干净,也得看越州的百姓同不同意!也得看越州其他官员同不同意!」
在裴老将军说出这些话后,姜太傅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帝可以忍受他的种种不作为,他对方家的包庇,因为榷场走私虽是让国库少了大笔进账,但却还是可以弥补的,甚至在皇帝眼中,国库少了这些银子还没有他不能选妃来得重要。
然而通敌叛国一事,却是皇帝不能退让的底线。
皇帝一生多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图谋他的皇位,而姜家为何通敌叛国为何与匈奴人有来往为何要私建马场
不都只是为了一件事吗
姜太傅心中冷似冰,只见皇帝看自己的眼神愈发怀疑,那些杀意也在此刻笼罩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再无出路。
「姜太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太傅怅然一笑。
「回皇上的话,臣知罪。」他低声道,「臣但求一死。」
皇帝眼神阴沉沉的盯着姜太傅,听得这个要求,他当即就要应下,却听裴老将军高声道:「皇上且慢!」
「裴老将军莫非是要替他求情」皇帝立刻怀疑起来,「难不成又是为了顾宁」
裴老将军摇了摇头,拱手道,「回皇上的话,宁儿早就与姜家划清界限了,臣方才开口你,为的是皇上您。」
许是想到了之前秋猎裴老将军舍身相护的恩情,皇帝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裴老将军直说便是,朕不会怪罪你。」
「私矿与马场都只是冰山一角,姜家与方家已经暗度陈仓这么多年,只怕已经练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其心可诛啊!您若是现在就处死了他
们,那事情的真相岂不是被掩埋了」裴老将军低声道,「况且姜家还有几人正在潜逃中,若是被他们拿到了那支军队,只怕是……」
闻言后,皇帝的脸色登时有了变化,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将军所言极是!」皇帝咬牙道,「你们藏的那批军队在何处」
「皇上明鉴!」姜太傅高声道,「这都是方家所为,臣毫不知情,更何况那些马每年都被高价卖往了其他地方,至于跟匈奴的交易,更只是为了银子,裴老将军所言,不过是对两家恩怨耿耿于怀,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罢了!」
说到这,他又高喊道:「皇上!您可不能被他给骗了!裴家人为何这么针对我们姜家一是为了皇后下毒谋害安阳郡主一事,二就是为了能让他们裴家在朝堂上一家独大!」
「臣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从未对您有过不敬,反观裴家……」
「够了!」皇帝厉喝一声,打断了姜太傅的话,「你休要在这挑拨离间!朕又不是昏君,怎会听信你这一面之词」
说着,他便朝着殿外的禁军喊道:「将他压下去,容后发落!」
被冲进来的禁军按住了肩膀两侧,重得让姜太傅几乎抬不起头来,他抬起头,从皇上盛怒的神情中品出了些端倪,他大笑几声,不再做挣扎,跟着禁军离开了太极殿。
姜太傅已被带离,皇帝亲自走到裴老将军面前,恳切道:「您可不能听信他的话,朕对裴家最是信任,无论是您、姑姑、亦或是安临,朕从未怀疑过你们!你们才是朕的左臂右膀!」
闻言,裴老将军连连摆手:「皇上这话言重了,臣等不过是尽到了臣子的本分。」
皇帝笑了笑,亲自将裴老将军送了出去。
只是当殿内空无一人时,他的眼中情绪便翻腾起来,充满了杀气。
「裴家……」
角落处,一个黑影悄然浮现。
皇帝负手而立,冷冷道:「去查一查,看越州是否如裴老将军所说的那样,还有……」
「裴家近些你做的事,也都整理好了送到朕这来。」
「是。」
禁军押着姜太傅,将其送上了一辆十分简朴的马车。
此时的姜太傅没了往日的气度,他的一身官袍皱巴巴的,手上乃至脚上都被锁链扣住了,每当他有所动作,这些锁链就会发出声响。
押送他的禁军显然不是之前姜家的人,他们对姜太傅十分不客气,每当姜太傅有所动作时,他们便会用刀背毫不留情地砍在他的身上。
姜太傅年过七十,平日里的养尊处优才能让他维持气度,现在的他,身上无一不痛,加上之前在殿内听到的那些话,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内心。
于是,此刻的姜太傅瞬间显得苍老了起来。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车帘被掀开,强烈的光线刺得姜太傅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而后,一道苍老却充满了不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早知今日,姜太傅可会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姜太傅听得这道熟悉的声音,立刻睁开了双眼,看到了站在车外的大长公主。
此时的姜太傅死死地攥住了一双手,他早在太极殿时便想明白了,之前顾宁去越州,明面上是送新月县主回越州,实则是替谢宴遮掩行踪,他们早就怀疑上越州了!
「大长公主好算计。」姜太傅坐在马车上,即便身处险境,他的神情依旧不变,「没想到我一生算计,竟然败给了一个女人。」
闻言,大长公主冷
冷一笑:「败给女人姜太傅可是将自己抬得太高了,从太宗时到现在,你从未赢过我。」
太宗
姜太傅的眼睛转了转,定定地盯着大长公主看,片刻,他笑了,笑容狰狞:「你还惦记着先太子你不过是个外姓公主,还真将自己当做了皇室还真以为自己是先太子的亲姑姑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他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信任你!」
「我从未做过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大长公主淡定答道,「我年年都会去皇陵祭拜先太子,皇上对此一清二楚。」
「想必你也发现了,与你们的冷酷无情相比,皇上更放心我。」
「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姜太傅冷冷的别过头,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你若是只想来看我的笑话,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又何必在这……」
「我的确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大长公主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我此行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说话间,她便示意人将车帘彻底掀开。
姜太傅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对面马车上的一个人。
「你!」姜太傅双目赤红,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淡然,「你怎么敢!」
那双手双脚都被捆住,就连嘴也被堵住了的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孙儿——姜谦。
顾宁笑盈盈地从姜谦身后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好心的解释道:「多亏了您的教导,姜家人人都只顾自己,我们一说能将功折罪,他们便将贵公子的下落招了,这不,正好被我们的人给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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