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在十分奇怪的氛围下进行着,所有人都不做声,只闷头喝酒用膳,上方的皇帝也是如此,只在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就闷头喝酒了。
太后早已称病回去,不肯在露面。
而殿内,楚云逸跟楚孟扬还坐在同一个地方,他们两人的脸上全都是僵硬的笑容。
真正笑得开心的,就只有宇文拓跟燕煜了。
能够见楚国丢这么大的脸的机会可不常有,他们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皇帝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暗恨着捏紧了酒杯。
他方才已经从顾清秋那得到了消息,此事并非顾宁所为,既然不是顾宁,那就只有这两个本该出现在万寿殿却又中途离开的人了,他们都想得到顾宁,为何会在中途离开?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亦或是……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谋划的!
想到这,皇帝眼底的怒火更胜。
可就在这时,他感到胸口一阵抽痛。
李德海最先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忙要请太医来,但皇帝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虽未开口,但足以让李德海明白他的意思。
皇上,您醉了,不如先去偏殿休息一会。
李德海声音不大不小,就是正常的声音,耳聪目明的人都听得见。
皇帝就这样离开,燕煜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异样。
他冲着身边的听风使了个眼色,听风身处伺候的宫人中间,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殿。
只见皇帝刚进到偏殿,就被人抬着往太极殿走了。
听风犹豫了片刻,抬脚就跟了上去。
在黑夜中,矗立的太极殿隐约有些阴森,听风见前面几个抬着皇帝的侍卫脚步越来越快,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他很快就确定了皇帝身体有恙。
只是,当他正要离开时,却见皇帝怒气冲冲地甩开了搀扶着他的李德海的手,对李德海破口大骂:蠢货!那几个太医能治好朕的病吗?朕要的是郑天师!
郑天师?
听风将这个名字仔细地在心中念了几遍,但熟知皇城之事的他,却无法从记忆中找到这人。
天师二字,让听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就在皇帝盛怒之下,李德海连太极殿的门都没进,就拿着令牌,急匆匆地往宫外的方向走。
见此情景,听风是越发好奇了,他没有过多犹豫,轻盈的落在了屋檐上,一身黑色的衣裳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无人察觉。
过了一刻钟,李德海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但气质却十分缥缈,他一出现,皇帝就激动的亲自将他迎进了寝殿:天师!你可算来了!
郑天师点点头,大步往里走。
他并为行礼,可皇上看起来并不在意,而是急切的问道:朕这头风又犯了!天师可有什么法子根治?
之前贫道就说过了,这头风若想根治,就只有那一个办法,现在您所有的动作,都是治标不治本。
见皇帝还有所犹豫,他又说了一句话:而且,头风并非是您身体最大的隐患,您身体已经亏空,就像是垂垂老矣的古稀老人,若是再不用那个法子,只怕……
但您也是一片慈父心,贫道能理解。他又道,您只需再加大些用量,这头风就能控制住。
无论什么都无法与自己的性命相比,皇帝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那这次,就用老五的血吧。
李德海眼神复杂,小声应了一句,便退下了。
殿内只有皇帝跟郑天师两人,在沉默了一会后,皇帝又试探
性的问道:天师,朕若想要与天同寿……
皇上说笑了,这件事,恐怕只有天上的仙人才能替您实现了,以贫道的本事,最多让您再活上一百年。
皇帝听了这话,不但没失望,反倒两眼放光:当真?
自然。郑天师点了点头,臣让您留下太子,就是这个原因。
太子是有大气运之人,您若是能将他的气运转移到自己身上,您自然就能延长寿命。郑天师冷淡答道。
他的态度不仅没让皇帝觉得被轻慢了,反倒是觉得他有高人风范。
陈道长的仙丹虽能让他在房事上精神百倍,也能医治他的头风,可那到底比不过郑天师所给的这个承诺。
他问也不问这会对楚云逸带来何种影响,而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也是跟之前一样,取了他的血饮下?
能让人延长寿命的秘法岂会如此简单?郑天师摇了摇头,还需要将太子的血炼制成丹药,您每日服下一颗,三年之后,您才能再有百年的寿命。
郑天师的语气始终平淡,他对皇帝也没有任何敬重。
可这一切的不敬,在长寿面前都变得不重要了。
皇帝激动的撑着桌子站了起身:天师放心,莫说是三年了,十年我都等得起!
屋檐上的听风,早已在听得这番对话后愣住了,他将郑天师方才所言仔细地思索了一遍,身体抖了抖。
驿站内,听风将自己今夜所见所闻悉数说出。
燕煜怔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
什么?他诧异道,什么叫做延长寿命?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秘法?他是个傻子不成?
听风说话时,身体颤抖了一下,他赶紧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只是听得那郑天师与皇帝之间的对话,他们似乎早就在用几个小皇子的血了。
属下还听见那太监总管说四皇子的血已经取不出了,只能取五皇子的血了。
他说着,手指便随之颤抖了起来。
而燕煜在听完这话后,也觉得背脊发凉:若是本王没记错,四皇子只有十二岁,那五皇子也只有八岁。
取自己亲生儿子的血,这实在是闻所未闻,更何况还是这么小的岁数。
听风心有余悸:您是不知道,我听那郑天师说话时,总觉得背后发凉,这么恶毒的法子,当真能救人?
燕煜敲着桌面,缓缓道:自然是不能救人的,这个郑天师,你去打听打听,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听风得了命令,正要离开,却又听燕煜补充了一句:明日带上礼物,本王要去裴府。
闻言,听风眼神复杂:殿下,她摆明了就是不喜欢您,您又何必紧追不舍呢?要属下说,咱们燕国的女子也不比她差!
你不懂。燕煜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天下女子千千万,可唯独顾宁一人,能牵动他的心弦。
与此同时,大长公主手中捏着一张从宫中送出的字条,眼神复杂,迟迟没有说话。
坐在她对面的顾宁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碗筷,小心翼翼地看着大长公主,又在裴老将军的身上反复徘徊,还不忘冲着裴老将军使了个眼色。
你又惹外祖母生气了?
裴老将军看懂了顾宁的眼色,立刻皱着眉,不满地冲着她投来一眼:胡说八道,肯定是你惹她生气了!
我没有!
顾宁瞪大双眸,无声的向裴老将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就在这时,大长公主将纸条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简直荒谬
!
重重的一声响,加上她充满怒火的声音,让饭桌上的所有人都是背后一凉。
还是最得她宠爱的顾宁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扯到了自己面前,待看清上面的内容,顾宁陷入了呆滞。
这……这么荒谬的事皇上也信?
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无不在告诉大长公主一件事——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个郑天师,比陈道长还要得他信任。
皇帝将这件事瞒得极好,除了太后与线人,谁都不知道,而皇帝因为这所谓天师的一句话,已经将四皇子的血快抽尽了,太后知道了这桩事,直接让人将郑天师带走了,但皇帝头风又犯,天师再次回到了皇帝身边。
这一次,他还提出了一个更加丧心病狂的建议——用楚云逸的血来炼丹,替皇帝再增百年寿命。
郑天师的存在,一直被皇帝小心的保护着,也直到今日宫中设宴,线人才能将消息送给大长公主。
此时,将纸条看遍了的裴家众人,没一人开口。
他们对于此事,都只有一个回应——沉默。
沉默过后,大长公主揉着紧皱的眉心,惆怅的叹了口气:看来京城马上又要有大乱了。
是夜,京城的上空突然乌云翻滚,将月亮牢牢地遮盖住了,随着闪电划亮夜空,巨大的雷声也随之落下。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雨滴,惊扰了许多人的好梦。
宋家。
后院的绣楼里,宋淑清呆呆愣愣地坐了起身。
她揪着自己的衣襟,惊慌的看着四周。
这样熟悉的陈设,让宋淑清愣住了,外面的雷声震耳欲聋,可她却像是听不见一样,仍然看着眼前昏暗的闺房。
她……她是在做梦吗?
宋淑清狠狠地掐了把大腿,却有着清晰的痛感。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真切的感受。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