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诩浑身一震, 脑中浮现出同眼前这人初见的那一幕。
自个儿身侧百余名好手也未曾瞧在眼里的一流高手?
而今, 周谦话中的意思是,这个人,她一个人杀尽了沂城城内四千余胡人?这怎么可能?这还是人?
周诩理智上压根无法接受,可身体却是下意识急急退了几步, 离这个人远了些。
……
程知见状,轻笑一声。
“傅某杀敌,是为止干戈。我傅家子弟, 刀锋在手, 只为驱除外虏, 不愿同室操戈。
方才殿下有问,沂城交战,傅某为何要拉殿下掺和,那便是因为,殿下乃是周人。
殿下去争去夺,争夺的是大周帝位, 这是大周内事。而沂城部署,是为大周北地门户, 事涉大周国境安宁, 关乎大周接下来数年的对外战略。
陛下惟愿兄弟齐心, 众人同力,平定外乱,再论纷争。
是故,殿下昔日视陛下为敌手, 欲除之而后快,以期凭借仅存的皇子身份坐上大位,可陛下却是严词拒绝使用那等阴私手段。
并且,陛下在明知殿下悄然潜入燕北的情况下,在明知殿下落脚之处的情况下,在明知殿下收拢军队为夺位做准备的情况下,按捺不动,甚至为殿下遮掩踪迹,避免为晏刺史、为北胡探子所察。
陛下有言,殿下为其兄长,纵是立场不同,眼下帝位争夺也或许是生死性命之争,可却仍旧要秉持君子操守,堂堂正正地来打败你。
陛下有言,殿下你品性才能不足以为君,可却是为将多年,于国有功。晏五之流,心怀异志,若是得知殿下行踪,少不得会生出事端,谋害于殿下。
陛下有言,殿下你是大周皇子,日后成王败寇,自是无话可说。可陛下却是不能容许,殿下为异族所害。
傅某便是为陛下胸襟气度折服。不为利所动,不因私废公,不拘泥眼前,某以为,此方是人主之道。
殿下,君者,文武并用,垂拱而治。
观殿下你,既无口碑名声于士林,又缺乏像样的文士谋臣相追随,还容不得不站队不投效你的武将,这等心性行事,实与圣人所言王道,相差甚远。
而看陛下,礼贤下士,唯才是用,尊大儒名士为师,得实干官吏拥护。而今,坐镇燕北,大破北胡,将显武勋于天下。
满朝臣工,世家百姓,无不翘首期盼陛下继承大统,大治中兴。
所谓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莫不如是。
所以,殿下,今个儿,还望你看清形势,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做些无谓之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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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诩喘了口气,这会儿脑子突地清醒过来。
这人几句话,看似平淡寻常,只是吹捧逢迎,可实际上透露出来的意思呢?
周谦沉寂这么多年,绝没有面上显露出来的那般简单无能、那般淡泊无为。他有心腹,有势力,有世家支持,有大臣拥护。
比之他,自个儿能够拿得出手的,惟有兵权。可如今,却有一个傅徵横空出世,依仗难以凡俗衡量的绝世高手之姿,挡在前头。
……
周诩余光扫过全场,心中已是生出退意。
傅徵再强,她也只是一个人,分/身乏术。
大周兵权拢共就这么多,周谦手上能有几成?只要避开傅徵,凭自己手上兵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周诩眸子一紧,这会儿是三方对峙,还要引得那胡种动手才好。
冷哼一声,“人推而为主?你这儿的人,指的是谁?
纵你巧舌如簧,可你能解释周谦同秦氏的关系么?你能解释周谦同那胡种的关系么?”
周诩嘴角一撇,看向周谦,“秦氏欲将你推向大位,这世人都看得分明吧?你同那胡种之女订下婚盟,这也是事实吧?
你说,你要平定内忧外患,你要大治中兴,那你不诛除秦氏党羽,不杀尽通敌贼子,反倒是与其牵连甚深,你这是仗着网罗到高手替你卖命,便颠倒是非,往你自个儿脸上贴金么?
……”
周谦闻言,眉头微皱。先是瞄了一眼傅徵,而后抢在她前头,率先开口。
微微一笑,“兄长此言差矣。
秦氏倒行逆施,罪行累累,自当按律处置。这不是所谓的拥立之功便能抵消不计的。更遑论,秦氏想要拥立的,从来都只是除兄长以外的其他皇子,而非是朕。
至于婚约,确有其事。只不过,这婚约的当事人,从来都是晏氏长房嫡孙女,与什么胡种无关。
晏氏忠贞为国,晏氏嫡子为胡人算计所害,赴任途中举家遇难。朕心下叹息,欲安抚一二。”
……
胡说八道!晏氏女何其多?你怎么就偏偏选这胡种之后?
周诩听着周谦口称秦氏罪行累累,心下冷笑,果然如此。正待他继续,同那胡种撇清干系,对那胡种动手表明立场,哪曾想,竟是听到这一番狡辩。
这当天下人是傻子么?
正待开口驳斥,却是被一旁的晏绍抢了先。
……
晏绍此时接到周谦眼神示意,心下明了,便迅即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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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晏氏接到周谦讯息,言明当年旧事,并邀晏氏来人前往燕北了结恩怨。阖府上下大惊。
晏氏名门望族,根基颇深,自有一套消息来源,看事情不会像寻常庸人那般,只见表面。周谦此人看似庸碌,不涉朝政,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可依着晏氏知悉的些许迹象,实则不然。
周谦恐是心机深沉,手段卓绝,绝非易与之辈。
仅依晏氏所知,便有排得上号的清流大儒与之交好,有昔年挂冠而去的才子名臣转投他麾下。吏部官员调动替补,户部财政赋税收支,这其间,竟也叫晏氏发现过蛛丝马迹,有周谦伸手掺合其中。
这能够在秦氏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步,足见其不凡了。
可晏氏家大业大,不是那等贪图从龙之功愿意冒险晋身的小家族。周诩手握重兵,局势未明之前,晏氏不会轻易站队。
这便一直只做不知,明哲保身。
可是这一回,周谦遣人送来这等消息,晏氏再不能置身事外。
父亲惊怒之下,迅速彻查。而周谦举出的证据,竟是无一处可疑。
晏氏子通敌叛国,燕州刺史与北胡的种种往来,被一一列明。若周谦所述为真,那此事可大可小。往大了去,是晏氏阖族之祸。往小了说,晏氏为人算计,亦是受害者。
父亲最终拍板,要去会一会周谦。他若是心存杀念,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晏氏毕竟是晏氏,价值在那摆着。
……
晏绍便主动请命,赶赴燕北。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嫡子,可能二十年前就无辜枉死,埋骨他乡,可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这等离奇之事,周谦作为皇子,不至信口开河。而他提及的种种痕迹,经过晏氏查验,尽皆属实。这些线索串起来,九成可以指向那一个结论。
再者,父亲未尽之意,若是晏氏子当真同异族有了瓜葛,还叫人抓住了把柄,证据确凿,那这九成的可能便得让他变成十成。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晏氏,何来晏氏子。纵是封疆大吏,实权在握,也不是不能舍弃。
……
之后,晏绍到了燕州城,见到了周谦,见到了他展现出来的实力,便再无犹疑。顺应强者,是世家生存之道。
京中,与先前晏氏情境类似、持观望态度的,也还有那么几家。换句话说,除周诩一系死忠将领之外,再无人会阻止周谦登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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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绍之前知晓周谦布局落子,只待收网。只是直到今个儿,这一连串的下来,才算是摸着了其间始末。对眼前这人,更是添了几分敬畏。
且不说这人身侧竟还有绝世高手相助,也不说这高手还携常胜之军归附,就说周谦敢纳奇计,敢做决策,这帝王之姿,便可见一斑。
这会儿,听得周谦所言,再接到他眼色,便赶忙依他意思,站了出来。
先头配合周诩,指认那逆子身份,自是出自周谦授意。而那过程中,他还提过一句,是关于晏文蓁的,他似乎很有回护之意。
……
晏绍瞬间压下思绪,开口道,“陛下厚爱,臣万死难报。晏氏教子无方,有此逆子,臣无颜面君,更不敢受陛下大恩。
陛下昔日私下提及,臣已是连连推拒。陛下而今再提,还言及婚约,这、这叫臣,臣……”
晏绍长袖一甩,抹了抹眼眶,支吾几声,噗通一下跪倒下拜,以额贴地。
……
不愧是晏氏子,这反应够快的。周谦心下诽腹,面上一叹,“晏大人这又何必?
朕有言在先,晏五所为,是他一人之事,与大人无关,与晏氏无关。不知者无罪,更遑论晏氏亦是受累,朕岂会怪罪无辜?
而晏小姐纯善,心怀大义,有功无过,朕只会依旧视她作晏氏长房嫡孙女。”
说着,周谦眼尾一横,扫向一侧静立的傅徵。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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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诩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一幕,眼见事情再一次失控,不由抬手指向前方,口中愤怒出声,“晏绍?你!你们……?!”
“臣忠于大周,忠于陛下。”晏绍直起身子,望向周诩,“殿下一举一动,皆在陛下预料之中。名分已定,还请殿下就此罢手。陛下宅心仁厚,不愿兄弟相煎,坏了情分。”
……
“……”周诩手指颤颤,喘息加剧,眼角瞟过不远处的晏五,放声大笑。
“预料之中?好!好!好!
本宫一举一动,在你预料之中。晏氏众人行事,在你预料之中。”
话音一转,“晏五,你瞧见了没有,你以为可以掌控的对象,只当你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你以为蒙在鼓里的家族,早已知悉一切,只等着清理门户。你的尊荣富贵梦,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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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轿子人人抬。程知方才同周谦互相吹捧了一番,便暂且打住,将这戏台让与其他人,继续发挥。
程知冷眼旁观,周诩挑拨,不加遮掩;周谦回击,举重若轻;晏绍配合,恰到好处。而此时,周诩终是按捺不住,直指晏五。
此刻场上三方,周诩这是想引得其他两方先动手,搅乱局面么?这般明显,晏五可不是个会轻易给人当枪使的。这会儿,他面上铁青,神色几度变幻,不也没动么?
再者,程知嘴角微勾,先动谁,不是由你周诩来决定的。
……
程知眼帘一掀,挑眉打断,“大殿下,傅某还是那句话。请你看清形势,莫要做些无谓之事。
陛下今日举行登极典礼,殿下你不来便罢,你既是来了,那就得要有个说法。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帝位之侧容不得野心之辈窥伺。君君臣臣,这伦理纲常得定下来。
你挑拨晏五同陛下动手又如何?
晏府机关密布,别有洞天,陛下早已知悉。晏五藏兵养兵,人手充足,陛下亦是心中有数。
陛下既是定下此地,那自是有圣意考量。陛下身系社稷,万金之躯,岂会身陷险地?
现下,这场上部署,兵力分布,在傅某眼中,根本清晰明了。”
“你设局诱我来?你害我?!”
“殿下,决策从来在你。成王败寇,你已经输了。”
“不!本宫不会输的!绝不会!本宫手中还有军队。”
周诩瞠目欲裂,随即拔刀平举,“这个人,得世家支持,得文臣拥护。大周重文抑武,你们被那些个浑身没二两肉、屁都不懂、却偏生喜欢指手画脚的白面书生骑在头上,还嫌不够久么?
你们还不随本宫杀出去?”
“唉”,程知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轻身疾步,向着周诩而去。
右手一捞,携起一侧的晏绍,反手一掌,印在他肩头,将人往后方推出。同时,左手衣袖一甩,挥退一众挡在周诩面前的亲兵。
周诩大惊,刀锋上挑。程知势头不减,右掌直直劈向刀刃。
那刀甫一触及来人劲力,便嗡嗡作响。只是瞬息,便寸寸断裂,化作飞灰。
程知一掌击在周诩执刀手腕,骨骼碎裂声响起的同时,化掌为爪,沿着手臂袭向对方脖颈。两指捏住,恰好止住了周诩溢出喉头的惨叫,只余一声闷响。
……
周诩浑身颤栗,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制住自己命门的女人。
接着,就见到这个女人,眼也不眨,微扯嘴角,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我说了,你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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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轻笑一声,“殿下,你明明见过我的手段的,又何必多做挣扎呢?你方才退的那几步,不是很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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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从动手到结束,那一挥手,那一出掌,那变招一抓,前后不过一息。呼吸之间,场中形势立变。
手握军队、带兵闯入的大皇子,竟是这般轻易地落入这个人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周谦掏掏耳朵:你说的什么?伦理纲常?从你口中出来?
程知恭谨垂眸:臣对陛下一片赤胆忠诚,当为陛下分忧解劳。
……
到这里,大戏差不多要落幕了,但是收尾还有几点。主要一是感情戏,除心结;二是平北胡,建功业。最后实力一战。
……
家门口的挖掘机,这个点了还没停。大半年了,日日夜夜,修个路都不挪地,看准了我家楼下一小段,也没见挖出朵花来。近来神经衰弱,脑子不好使,运转都更不上了,事情又多,更新都不太规律,还请诸位多包涵了。只是大体还是能保证的,算是以单次换频率了。 166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