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辛一一扫过众人,他目光落到什么地方,在那里站着的捕快就羞愧地将头低下。
来回扫了人群一眼,百里辛缓缓将视线收回来,却并不回答捕快的问题,“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
说罢,他转身朝着牢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后,捕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现场一片沉寂。
很久之后,有一名捕快才开口说话:“是我们错怪先生了。”
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爆竹的导火索,瞬间让捕快之中炸开了锅。
“是啊,本来那天我还怪他只是小题大做。”
“你知道我那天是怎么想的吗小林想进咱们衙门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了好几次想当师爷。虽然先生很优秀,比小林还要优秀,可咱们就是说,如果先生不是县太爷他的小舅子,最开始能轮到他吗”
“最开始如果有咱们张捕头的坚持,这师爷就是小林的呀。”
“小林本来没拿到师爷就不开心,那天早晨师爷的那个样子,又好像在故意针对小林。咱们毕竟认识小林认识得早,再加上小林是咱们头儿的弟弟,咱们看着就觉得好像是外人占了自己孩子的地盘,还要把自己孩子赶出去。这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现在想想,先生什么时候对我们这么凶过了他为什么非要针对小林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小林才是杀害师爷的凶手”
“可不嘛,我现在都在怀疑,头儿之所以亲自动手去抓小林,还是受到了师爷的指点。”
“师爷当时没当着我们的面指出来,那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啊。”
“知道,却能不说出来,这何止是给足了我们面子,还给足了头儿的面子。头儿这么刚正不阿的一个男人,自己兄弟杀人的事情如果是别人当众说出来,头儿得多难受啊。”
“对啊,先生真的是一个顶温柔的人了。”
“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愧疚,当时我还骂先生,说他不知好歹什么的。可先生学了礼义廉耻,只是指出了我们那里做得不对。”
“是啊,我们真的做错了。办案子这么大的事情,就不该和衙门之外的人说,就算是我们的亲人都不行。原来先生那天的话,全都是意有所指。我们真是一群井底之蛙,还好意思说先生的不是。”
“我现在想想就后怕,你们说,如果当初没有先生出现,是小林当了师爷,会怎么样”
听到这个假设,众人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会怎么样
会让师爷的冤魂不得安息,会让衙门彻底成为青城镇的笑柄。
他们还一天天地出去抓捕犯人和断案,他们断的是哪儿门子的案子他们把最大的杀人凶手放在了身边还不知道。
这……
他们当时竟然还有那么一瞬间,嫌弃先生抢走了小林的位置。
咱们就是说,抢得好啊。
不对,这怎么能叫抢
先生是林县令的小舅子,来衙门办事就叫走后门。
小林是张捕头的亲弟弟,来衙门办事就不叫走后门了
他们凭什么认为这个位置就是小林的
都是走后门,小林就因为是他们老大的弟弟,就比先生高贵了
正要说,先生来给他们当这个师爷,真是屈才了。
太特么屈才了。
结果屈才的人还碰上他们这群煞笔。
唉,越想越替先生不值得。
呸!
他们这群煞笔。
此时的百里辛是听不到这群捕快的自骂了。
现在的他已经来到了牢房这里。
牢房阴暗潮湿,头顶还时不时有水滴落下来。
百里辛刚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张彪。
此时张彪正站在一处牢房前,隔着牢门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两人说得很激烈,就连百里辛靠近都没有听到。
百里辛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走到了一处墙壁后面躲了起来。
刚站好,就听到了**的声音:“哥,你凭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你疯了吗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就因为我听你说了些案子,你要判我一个罪名吗”
“什么罪名案子是你亲自给我看的,不是我求着你给我看得。真要判罪的话,你应该比我更重吧”
张彪的声音十分低落:“你放心,等案子都处理完之后,我会好好清算我自己的罪行的。”
**明显愣了一下,“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就是看了点案子,对案子感兴趣不犯法啊。哥你醒醒,我是你弟弟,你的亲弟弟。咱娘就生了我们两个,如果娘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我们才是世界上最最最亲的两个人。”
“是不是那个叫百里辛的师爷自从他来到衙门之后,你就不对劲了。你说,是不是他蛊惑你的”
“哥,你看看他长的那个样子,他就是个狐狸精。你是不是被他迷住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简直满口污言秽语!”张彪瞪了**一眼,声音拔高,“先生才不是什么狐狸精。而且我喜欢的是女人,先生一个大男人,我喜欢他干什么!我对他只是最纯粹的尊敬,不是你脑子里的那堆龌龊想法。”
“行行行,算我说错了。”**抓着牢房的栏杆,“哥,算我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也长记性了,你气出得也该差不多了吧你这次做的真的有点过火了,娘如果知道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肯定要生气的,不仅会生气,估计都要晕倒过去。”
“我昨天回去后也反省了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事情。我答应你,以后出了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先关心你,以你为重,我太习惯你的照顾了,所以反而忘记了怎么照顾你。”
“还有啊,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你们衙门里的案子了。我下个月还要进京赶考,你这样押着我,我怎么去押一天两天出出气也就得了,快点放我出去吧哥。”
“唉,”张彪低低叹了一声,“**,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抓过来吗”
**眼珠子转了转:“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昨天那个叫百里辛的师爷说你们把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你为了证明自己刚正不阿,把我关起来几天吗”
“……”张彪轻笑了一声,“**,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名声,随便关押无辜之人的盲流吗”
“我把你关起来,是因为师爷的事情。”
**:“果然还是因为他,我就说是因为百里辛吧。”
“不是现在这位师爷,是前不久死去的那位师爷,**,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抓着栏杆的手微微握紧:“我有什么好说的”
张彪:“我懒得和你拐弯抹角,**,杨师爷是不是你杀的”
**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平静,“哥你是办案子办疯了吗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再说了,我跟师爷也不熟,我杀他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杀他干什么。”张彪沉声一笑,“你说不是你,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三天前的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当然是在家里啊,母亲可以为我作证。你那时候在衙门,又没在家,你如果在家的话,就知道我并没有撒谎。”
“不,你撒谎了。”张彪抿唇,眼眸深沉,“如果你那天一直在家,就会知道我其实回过家。”
**瞬间一愣,就听张彪继续往下说,“我那天晚上巡逻,路上刚好看到一名男子的外形和你的外形十分相像,但因为距离很远,那个黑影很快就消失了。我出于担心,当晚回家了一趟,发现你真的没在家。”
“可我怕母亲夜里担心,便没有声张,又偷偷离开了家。”
“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我又回到了家里。那时候你已经在家了,我问你,不管是母亲还是你,一口咬定你整晚都在家。我想着你年纪也大了,说不定晚上是和哪家情投意合的姑娘谈情说爱也犹未可知。所幸你安全回家,我也没有戳穿你。”
“可之后杨师爷的案子,越来越多疑点都指向你。”
“模仿犯罪,还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只有可能是熟悉案子的人。”
“我回家的时候,你有一双鞋刚刷干净。但我回家的时候,是大清早。湿漉漉的鞋子说明肯定不是昨天刷的,看起来刚刷了没多久。谁会大清早刷鞋除非是为了隐藏什么行径。”
“还有杨师爷腰上的那道衣服裂口。”
“我后来在家里找过,我们家少了一把切菜用的镰刀,腰带上的痕迹,就是这个镰刀弄得吧”
“我当时不断地在家里找证据,但不是为了证明你是凶手,而是为了证明跟你不是凶手。”
“可是不管我怎么找,找到的证据更加坚定你就是凶手。”
“你说百里辛师爷是吧我不回家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不敢回家,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母亲。”
“我没有办法把你亲手抓起来,可更没有办法做到面对你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愧对我身上这身衣服,你问我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在睡觉是吗因为我晚上睡不着,我一到了晚上,就会梦到杨师爷,梦到他质问我,为什么知道凶手是谁,却要让他逍遥法外”
百里辛从黑暗中探出头,默默看着这一对隔着牢房对峙的两兄弟。
牢房里面的**脸上已经渐渐没有表情,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张彪,许久后才冷笑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你表演给谁看”
“我早就知道,你虚伪得很。发起狠来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
张彪叹了口气:“随便你怎么说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杨师爷。”
“为什么因为他该死啊。”**冷笑一声,“他挡了我的路,我当然要杀了他。”
张彪:“你就这么想来衙门办事吗你考取功名之后当一方父母官,不是有更加大好的前程我就算再怎么拼搏,也就是给人打工的命,你那个才是真的改变命运啊。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我根本就考不上功名!”**忽然愤怒地咆哮一声:“你以为功名是你说考就能考上的吗”
“从我回来之后,你们就天天让我考功名。你们知不知道,就连那个秀才,都是我买来的。我最多就是写了一手好字,可字好有什么用啊。”
张彪愣了一下:“你考不上可以告诉我们啊,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这么优秀,就算考不上功名,我们还可以干别的。”
“你让我说什么、说我不行说我没本事”**恶狠狠瞪着外面的张彪,“我最看不起的大哥,都混成了捕头,身边簇拥着那么多小弟。可我呢,一事无成,还要靠你们接济。我做不到,我怎么骄傲的一个人,说不出那样的话。”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活得轻松简单,就因为你之前太坏了,所以现在就算当了捕头,做什么别人都不会指责你。可我呢我一开始就表现得谦逊有礼,像我这样的人,一旦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周围的人就全是职责的声音。”
**声音忽然提了上去,“张彪!我小时候差点在家饿死的事情你怎么不说你们总说我习惯了锦衣玉食,你们怎么不说为什么把我送走还不是因为家里当年掀不开锅,不把我送走,就要眼睁睁地看我饿死或者被卖掉。”
“是我自己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的吗当时你们要送我走,我跪在地上求你们不要赶我走。可最后呢你们根本不顾我自己的想法,强行把我送走了。”
“你以为寄人篱下的日子好过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别人的眼色。因为我不是那个家的亲儿子,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我好一点。我好不容易刚适应了那边的日子,你们又忽然出现,还是什么都不问我的意见,又这么蛮横地将我带回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们赶我走我就要走,你们把我带回来,我就又回到了这片炼狱”
“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怨你。既然不愿意对我好,当初就该活活将我饿死!总好过我在外面遭受颠沛流离之苦!”
张彪定定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青年,眼中的失望像化不开的冰川,“抱歉,我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但……你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而是你自己的错。”
“这世上有很多人,比你过得苦的多。你说你差点饿死,但是你知不知道,你最多一天没吃饭。你那会儿还小,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饿死,你只是觉得饥饿而已。我每天都给你吃的,我不会忘记的。可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三天才吃一顿饭。”
“我把你送走,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害你。”
“你算哪门子的颠沛流离亲戚家就算再不好,也没有亏待你,没有饿着你,甚至锦衣玉食地供着。你不仅不知道感恩,现在还觉得他们对你不好,你真是忘恩负义。如果当时不是他们给我们一口吃的,我们早就饿死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颠沛流离吗你见过路上的乞丐吗你看过在荒野中被野兽啃食的尸体吗你没有,因为就算我们过得再不好,也把你好好保护起来了。”
“我、母亲,还有我们的亲戚,我们没有一个人对不起你。”
“早知道你会是现在这副样子……”张彪沉默两秒,从嘴里沉声挤出几个字,“当初真该把你扔到荒野里喂狗!”
“我对你太失望了,**。”
说罢,张彪决绝地转身离开。
张彪身后,**忽然抓着囚牢的门框大声呼唤,“张彪,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对吧!你就是想让我死,张彪,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你害了我!我们的祖先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唾骂你。如果我死了,你也不配见张家的列祖列宗!张彪,你听到了吗张彪!”
“张捕头。”张彪快走出牢房的时候,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张彪脚步倏然一顿,他扭过头去,就见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从墙壁后面的黑影中走出来。
“先生”张彪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您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辛:“抱歉,刚才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哦,没事,”张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牢房里面昏暗,在昏黄的灯火下面,百里辛隐隐看到男人的眼里泛着光,“先生,你来这里是为了”
百里辛:“我有点事情要告诉你,我刚刚从青城山下来,问了捕快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找你。”
张彪:“哦,哦,什么事情,我们上去再说吧,这里环境不好,先生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味道。”
百里辛:“好,我们出去再说。”
两人同行,从牢房离开。
外面天气晴朗,明亮的日光忽然洒落过来,刺痛了张彪的眼睛。
张彪生理性眉头紧皱。
“先生,你找我想说什么”
百里辛,“说来话长,不仅话长,还有些离奇。跟我回书房,听我慢慢跟你说。”
张彪点点头,“好的,先生。”
两人刚走到衙门的院子里,远远地就听到一道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谩骂声。
夹杂在谩骂声中的,还有那些捕快的安慰声。
“大娘,您这是做什么,快从地上起来啊。”
“就是啊,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说不定只是闹着玩玩,老大做事最有分寸,他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您现在就算把脑袋磕晕了,也无济于事啊。”
“我的林儿啊,为娘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了,你还没在为娘这里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你那狠心的哥哥给抓了过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都是我生的儿子,为什么彪儿你这么冷血无情,你不顾及兄弟情深,还不顾及我这个老不死的命了吗”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是想逼死我吗”
“要抓你抓我啊,把林儿放了,他有什么罪他只是个孩子而已。”“林儿他还年轻,他犯了什么罪由我这个老骨头抵罪!”
“该死的张彪,你这个张家的不肖子孙,和你那个赌鬼爹一样混蛋!”
老婆子骂骂咧咧,坐在衙门的门口,引来了外面无数人的围观。
捕快们见状赶紧将门关上,将所有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他们有些手足无措。
第一这是老大的老娘,他们肯定不能像对付其他人一样将人赶出去。
第二这是个老太太,万一处理不好,那是要闹出人命的。
谁也不敢动手。
张彪也听到了声音,他站在院子里纠结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走过去,“娘,这里是衙门,你这是做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捕头,我这些兄弟看我的面子,你早就被是他们关进大牢了知道吗”
“你可算是出来了,好啊,快点把我关进牢里,”老婆子睁着一双眼睛瞪着张彪,“我们的张捕头威风八面,已经抓了自己的亲弟弟了,还怕多一个亲娘吗我不怕,有本事你也把我抓起来啊!”
张彪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算我求求你了,娘,我抓**,是因为他真的犯了事情。你回家吧,你膝盖不是不好吗一直跪着又要伤膝盖了。”
“我不起来。”老婆子发狠,“你一天不放你弟弟,我就一天不起来。”
说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剪刀抵在脖子上,“孩子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己的肉,我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他受苦我就是豁出去我这条老命,也要把林儿救出来。你不放林儿,就是打算逼死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如果想成为逼死母亲的不孝之子,那你大可继续一意孤行。”
张彪气得简直想骂人。
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胡搅蛮缠、蛮横无理的母亲,又想起地牢里那个恩将仇报的弟弟,内心忽然生出一种凄凉来。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全身力气陡然卸掉,只剩下颓然:“随便你吧,你们都不要劝她,她想跪多久就跪多久。”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一丝迟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到了百里辛身上。
现在在他们看来,百里辛无所不能,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啊。
这种棘手的情况,只有主心骨能够救命啊!
老婆子也跟着看向了百里辛。
百里辛有些头疼。
“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的孩子,张彪就不是你的孩子了”
“你担心**的安危,就不担心张彪是否会因为你的行为丢掉那身衣服吗这是衙门,做主的是县太爷,不是张彪。”
“**犯了罪,张彪把他抓起来,这本就是一个捕快该做的事情。”
“喂,老太婆。”看着把剪刀架在脖子上的老人,百里辛尽量用她能够听懂的话说,“你只有两个儿子,你现在老了,现在一个儿子已经进了牢里,而且还是重罪。我这么说吧,你的下半辈子,已经指望不上这个小儿子了,你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张彪这个大儿子。”
“张彪又做不了主。”
“你现在这一闹,不仅**回不来,还会把张彪也弄得丢了吃饭的家伙。”
“你看看张彪到时候会不会怨你,你把他惹毛了,他说不定一气之下真的不管你了。到时候哪天你真的躺在床上动不了了,谁给你端屎端尿”
“清醒一点,别把两个孩子都害了。”
老婆子呆了呆,她迟疑地盯着百里辛,“林儿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我帮他顶罪不行吗我不是想害彪儿,我只是想把林儿救出来。等他出来之后考上了状元,一定可以回来救我出去的。”
“杀人,够重吗”百里辛从嘴角泄出一声笑,“你也帮他顶罪,然后等他来考取功名救母是吗可你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杀人罪,要么发配边疆,要么秋后问斩。如果是发配边疆,一路上长途跋涉,艰难险阻,你这老了好不容易要享清福,别说去了边疆受苦,说不定会直接死在路上。到时候黄土一埋……说不定还连埋都不埋,直接扔到山林里喂野狗了。”
“如果是秋后问斩,那就更来不及了。”
“你儿子还没参加乡试吧等乡试过了,还有会试、殿试等等。”
“这么长时间下来,你早就死了。”
“就算你侥幸还没死,你儿子长得这么俊俏,中了前三甲之后,说不定就被陛下看上,收为驸马。”
“一个公主的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你说你儿子敢说他有一个杀人的娘吗他不敢,因为一旦细查,他们就会发现,你是给你儿子顶罪的,杀人的就是你儿子。那你说你儿子的驸马还能当吗当然不能,他好不容易爬到了那个位置,以你对儿子的了解,你说他还会来救你吗”
“放着身边对你好的儿子不疼,偏偏要去宠一个没良心的。”
“你自己摸摸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倒是希望你能替你儿子顶罪。这样两个同时祸害张捕头的因素都没了,可惜啊,张捕头到底是顾念亲情,所以才对你一再容忍。”
“好了,我该说的也都说了,你想跪就跪吧。”
“对了,一会儿给老太太弄点吃的,可不能让她在我们衙门饿死,要不外面人可就要说张捕头不孝顺。如果一会儿老太太想要回去,你们就给人好好用轿子抬回去,咱们衙门办事,总是要办得漂漂亮亮。”
说着,百里辛也不再理会一脸呆滞的老太太,转身离开。
老太太跪在原地很长时间,她脑海中不断琢磨着百里辛说的话,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忽然觉得膝盖一阵阵地抽痛。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拿着一个软垫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些干粮和水。
“老太太,”捕快将软垫放在地上,“师爷让我们给你拿来的,说让你要跪就跪垫子,免得您膝盖受伤了,还要老大忙前忙后去拿药、在你那床头伺候。现在衙门忙,可不能没有老大。”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软垫,听着捕快们传来的话。
她当然知道这是那个师爷的激将法。
可仔细想想,每每她卧病在床,都是张彪忙前忙后,又是抓药,又是看护的。
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偶尔来看她一下,说上一句“娘你快点好起来”,无非如此。
如果现在两个人只能指望一个的话,说到底还是得靠张彪。老太太在地上跪了很长时间,久到肚子都开始饿了,才看到张彪和百里辛从房间中走出来。
她看着张彪,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张彪直接越过自己,和百里辛一前一后出了衙门。
现场还留下几个捕快看着自己,剩下的也都不见了。
现在她膝盖疼得厉害,干粮就放在自己面前,可自己因为傲气绝食没有吃。
现在她是又热、又饿、又疼。
自从张彪当时捕快后不久,自己就没再出去干活,都是张彪拿钱回来养活家里。她有多久没受过这种委屈了张彪照顾她的时候,从来没有让她受过这种委屈。
原本自己跪在这里,是想要挟吓唬张彪,让他赶紧将人放了。
现在张彪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她,她就算在这里跪一天也没用。
张彪是真的不打算管自己了吗
忽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陡然在心底蔓延。
如果张彪也不管自己了,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天活头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她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了!
“哎呦。”老太太忽然叫了一声。
旁边的捕快立刻凑上来,就听到老太太道:“我要回家,带我回家。”
两名捕快顿时眼睛一亮,“老太太,您可算是想清楚了。走吧,轿子早就等在外面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叫的轿子”
“还能什么时候啊,头儿出去的时候呗,他看着你跪在这里心疼,一早就叫了一辆轿子等在外面。您一旦说想要回去,让我们赶紧将您安全送回家。”
老太太闻言,鼻头忽然一酸,这么大的人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彪儿,好孩子,好孩子。”
张彪这些年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
可她之前,就是嫌弃张彪,嫌弃他野性难驯,嫌弃他野蛮粗鄙。
她的两个孩子,她更喜欢的一直都是小儿子。
她的小儿子知书达礼,谦逊有礼。
她也会把更多的关心留给小儿子。
她很偏心,她自己知道。
小儿子自己在家的时候,她就偷偷给他加餐,等到张彪也回来的时候,她就随便做做应付一下。
把**接回来的这些年,说实话,她都是这么干的。
忽然间,她的内心生出一种愧疚来。
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她却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把所有的凶险和批评都给了张彪。
可事实上,张彪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个孩子。
老太太;“……”
她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踉跄地坐进轿子里,老太太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
“头儿,老太太已经回家了,坐着轿子回去的,路上还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你。”
一名捕快匆匆跑到张彪和百里辛身边,传了句话。
张彪脸上没什么反应,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回去就好,辛苦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几粒碎银子,“去酒楼买几瓶好的女儿红带回去,就当是我犒劳兄弟们的。”
捕快不敢接,张彪就直接把银子塞进了他的手里,不耐烦地开始赶人,“快点回去,我和师爷还有重要的案子要办。”
赶走了捕快,张彪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画纸上。
这里是一家很小的当铺,平时没什么人,偶尔做做典当生意。
张彪指着画上的图问道:“你再好好看看,当年你收到的,是不是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翡翠耳环”
掌柜有些上了年纪,还有些耳背,张彪说话只能靠吼的。
只见老头举着放大镜,十分认真地一点一点打量张彪手里的画纸。
许久后,他才点了点头,“没错,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一对翡翠耳环。”
张彪和百里辛对视一眼,张彪急切地问道:“那你还记得典当这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子吗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翡翠耳环还在不在你这里”
掌柜的扶着耳朵扯着嗓子大声喊:“什么你说什么这个东西长什么样子不就是图上这个样子吗”
张彪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份急切,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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