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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凌迟】
    平江,这是一个对于大梁百姓来说很陌生的地名。

    都中嗜酒的勋贵们,大多听说过一种名为“平江双蒸”的烈酒,但是喝过的人却不多。就算有能力弄到这种烈酒的顶级权贵,也只是一味品尝佳酿,对产出这种烈酒的平江讳莫如深。实际上在称量天下的朝中大员心中,平江二字代表的不是烈酒,而是一种姓氏一个家族。

    平江方家,南面周朝第一武勋将门。

    历史长河中的吉光片羽不再赘述,只需知道方家子弟百年来铁索横江,让大梁南境边军一次次无功而返,就知道这个姓氏承载着何等厚重的荣光。这一代的方氏家主,周朝总理军务大臣、镇国公方谢晓,更是让广平侯谷梁身为死敌都不得不赞一声帅才的风流人物。

    出身于这样的家族,哪怕自身只是一个旁支子弟,方锐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骄傲和自负。

    只不过,当那柄匕首在自己十分脆弱的大腿根搅动时,方锐的骄傲和自负就变成疯狂的咆哮。

    “裴家小儿,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这个蝼蚁一样的玩意,安敢辱我!”

    “啊——我要杀了你全家——”

    方锐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无法自控的眼泪在脸上横流。

    裴越拔出匕首,起身对邓载和王勇说道:“帮他上药。”

    席先生亦注意到,地上的年轻人衣服破烂,却有不少地方用纱布粗鲁地包裹着,隐隐透出血色。想必在他进来之前,这种残忍的刑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难怪对方见到他就求饶。

    少年们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之色,甚至邓载在帮其包扎的时候动作还很粗鲁。

    不是他们天性冷血残暴,而是经过一晚上的苦战,以及看到庄内的惨状之后,没有人能生出半点同情之心。

    裴越来到另一边蹲下,手中的匕首滴着血,在方锐畏惧和仇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说道:“我家的门房他叫周达,一个普普通通老实本分的老头,这辈子连京都也没去过几次,基本都是待在这座庄子上。他虽然无儿无女,却与人为善,不作恶,不害人,平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逗逗庄子里的小孩,但也经常用自己微薄的月例银子帮助穷苦乡邻。”

    “这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错呢?但是他死了,死在你们手中,甚至在死前都没法告诉我一声,往后将他葬在何处。”

    “他喊我一声少爷,可我却没有保住他的命,甚至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匕首在方锐恐惧的目光里一点点插入他另一侧大腿根,钻心的剧痛撕裂他的脑袋,惨叫声传出很远很远。

    强忍着痛楚,他嚎叫道:“你别装了!不过是死了一些泥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只是想收买人心而已!”

    “呵。”

    裴越扯了扯嘴角,抬头对席先生说道:“先生,这就是大人物心中认可推崇的大道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天下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生生死死,只不过是他们手指捻动而已。在他们看来,只要是能达成目的,死再多人有什么关系?或许他们也想过,这些死掉的人也有家人亲友,可这又如何呢?给点银子,说声抱歉,多半就能赢来一个好名声。更有甚者,像这人一样,杀人之后仍旧如此作态,说不得还能落一个枭雄之姿的好评价。”

    席先生默然无语。

    裴越扯了扯衣领,看向方锐的眼神中充满鄙夷:“只不过你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你只是一条马上就要被我凌迟处死的蠢狗而已。”

    无视此人眼中的惊骇之色,他指着旁边站着的一个少年说道:“他叫杨虎,他父亲叫杨大成。我从来不觉得杨大成这汉子是完美无缺的圣人,他也有很多毛病,可这些毛病并不会妨害到旁人,这就足够了。这庄子里的人都和杨大成一样,不懂天下大势不懂权谋心机,可他们不该死。”

    “你们剥夺他们活着的权利,我就要剥了你的皮。”

    “邓载,王勇,把他拖出去,吊在大门外的树上,然后扒光他的衣服,老子要亲手剥皮抽筋!”

    “是!”少年们颤抖着语调大声吼道。

    杨虎一言不发,对着裴越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裴越将他拉起来说道:“这笔账不会就这样了结的,放心。”

    杨虎用力点头,沉声道:“不管少爷要做什么,一定要带上我!”

    “我会的。”

    裴越转身向门外走去。

    被邓载和王勇架起来的方锐忽然猛地挣扎着,绝望地吼道:“裴越,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的内情,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裴越扭头冷笑道:“我没有兴趣。”

    方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擒之后他并没有太担心,因为自己可是平江方家子弟,在山中也是能说上话的,知道的事情不少。只要这少年开口,他总能找到讨价还价的机会,想要全身而退肯定很难,但活着离开未必没有可能。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清醒过来,面前这少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讲道理的疯子!

    “是你父亲派人暗示我们来这里杀人的!”面对死亡的恐惧,让方锐再也没有往日的高傲,毫不迟疑地将这件事的缘由说了出来。

    堂中陡然安静下来,邓载和王勇没有再继续扯着方锐往前走。

    少年们面色复杂地望着裴越。

    席先生坐在不远处,双手交错放在小腹前,轻轻叹了一声,看着裴越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怜惜之色。

    裴越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化一丝。

    这件事他早就猜到了,虽然当时出府的时候他曾对裴戎说过,自己将来会好好孝敬一下他,但两人心中都清楚,所谓孝敬到底是回报还是报复。只是那时他想的是教训一下此人,让他尝尝被圈禁一生的滋味。

    到如今则不然,实际上从看见程学尸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下定决心。

    且不说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从来没有将裴戎当成父亲,就算没有之前那些被凌虐的回忆,在今晚之后,裴越对裴戎只有一个念头。

    不死不休。

    否则的话,他如何面对庄上这四十七条人命?

    长夜风凉,风声中传来令人心颤的哭声,是庄户们哀悼亲人的丧音。

    裴戎不死,这些人的哭声又如何能得到慰藉?

    所以此刻裴越连话都没有说,面对方锐自以为了不得的内情,他只是冷笑一声。

    “拖出去!”他吩咐道。

    方锐听说过凌迟之刑,那可是要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慌乱之下他大喊道:“你不想救回那个小丫鬟吗?你给我一个痛快,我告诉你她在哪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放弃求生的欲望,只是不想继续被这个疯子折磨。

    邓载一拳锤在他的腰眼上,骂道:“狗东西,还不快说!”

    方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和平时压根瞧不起的泥腿子叫板,快速说道:“掠走你那个小丫鬟的人叫冷姨,她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按照山里的计划,她会带着你那个小丫鬟一路往南。”

    裴越沉声问道:“她们要去哪里?”

    方锐摇头道:“我不知道,一路都会有人接应她们,你如果快点追上去,也许还有机会!”

    邓载骂道:“还不老实!”

    说着又握住了拳头。

    裴越并未阻止他,只是冷冷道:“将他关起来,别让他死了。”

    然后大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