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从叶七口中得知,首阳山一带是无主之地,当然这个说法不太准确,这里肯定是大梁的土地,也就是朝廷的产业。
但和永州那片属于七宝阁的煤山相比,朝廷那边对于裴越来说更简单一些。如今他也有谷梁这样的大腿,而且又立了功,想要以合适的价格从朝廷买下这块地应该不难。如果要从七宝阁入手,裴越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能做到这么大规模的商贾绝非易与之辈,说不定得掏出一大笔钱才能喂饱对方。
“煤山对你很重要?”叶七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少女没有见识,而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煤的用处和后世不一样。
世间权贵人家,取暖依旧用的是上等精炭,因为粗煤的副作用太大,而且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裴越颔首道:“我从古书中偶然发现一个方法,可以将煤制成取暖之物,不会有那种危险的浓烟和刺鼻的味道。用这种法子制成的煤饼,成本便宜而且非常好用。只要我将这片煤山买下来,到时候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冬天来了就不会冻死那么多人。当然,我也可以从中赚到不少钱。”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目光湛然,神采飞扬。
叶七很喜欢他这个样子。
因为幼年丧亲的缘故,叶七远比一般女儿家成熟。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窝囊的男人,稍遇不顺就怨天怨地,要么就是时刻只盯着一些蝇头小利。裴越能从一个陌生人变成她心中值得相处的对象,凭的就是这半年来他在逆境中奋发图强的表现。
思虑过后,叶七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
裴越开心地说道:“我会做好这件事。”
叶七又道:“虽然朝堂上那些官老爷未必能看出这片煤山的价值,但你想买下来的话,恐怕要花不少银子打点关系。我有一笔银子存在太平钱庄,是爹娘和师父留给我的……银子,改天你让人取出来。”
其实这笔银子是她的嫁妆,但既然前面才说试着相处,总不好现在就让裴越误会,所以叶七故意隐去那两个字。最重要的是,她之所以愿意拿出银子,只因为欣赏裴越的心志,不愿将儿女私情掺杂其中。
裴越笑道:“那我不客气了,不过我会给你留出一份干股。”
叶七笑了笑,没有在意。
裴越并不知道这笔银子是多少钱,只当是她攒的零花钱,所以也没太重视。
否则的话,他应该主动并羞愧地将重案组之虎的名号戴在自己头上。
接下来的路程可谓顺风顺水。
日落之前,他们终于回到绿柳庄。
裴越的身影出现在那棵柳树下时,不知何故站在村口的戚闵揉了揉眼睛,旋即猛然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声,一边咧嘴嚎着一边朝庄内大喊:“少爷回来啦!”
他这副模样反倒将裴越吓了一跳,叶七似乎猜到原因,面露恬淡的笑容,主动催马往后退了几步。
“你嚎丧呢?”
裴越哭笑不得地望着戚闵,自己只不过失踪一天一夜,虽然能理解庄里众人的担忧,但戚闵这个反应也太夸张了些。要知道来的路上他跟叶七说过,庄上有一批少年是很不错的苗子,将来或许能出人头地。
戚闵也不管脸上滑落的眼泪,冲上来抱住裴越的腿,伤心地说道:“少爷,你要是再不回来,邓载就要自杀谢罪了!”
裴越闻言登时脸色一变,将戚闵轻轻踹开,骂道:“他有病?还是你有病?将来如果我不在,你们就这样守护这个庄子?我让先生教了你们半年,你们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戚闵擦着眼泪说道:“少爷,都怪我们昨天没有坚持送你回来,否则也不会闹成这样,如果你真的出事,我们就算死了也没办法赎罪啊……”
叶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裴越是三月末来到绿柳庄,短短半年过后,这些原本不认识他的庄户子弟,竟然到了甘愿为他去死的地步,真真令人惊讶。
裴越没有继续训斥戚闵,因为这时大部队从庄内涌出来。
最前面的是席先生和桃花,然后是邓载等少年,再后面便是庄户们,乌泱泱一片,几乎所有人都从庄内跑出来,瞬间将村头堵得水泄不通。
桃花一边掉泪一边跑着,和戚闵差不多的状态,区别在于她没有鬼哭狼嚎。
裴越连忙从马上跳下来,桃花一个健步冲进他的怀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显然害怕到极致。
裴越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温柔说道:“我没事,有人救了我。”
这句话也是说给席先生听的,中年男人闻言便将目光转向后面坐在马上的叶七。
桃花抬起头,看见正微笑凝望自己的叶七,面色变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舍地离开裴越的怀抱,乖巧地说道:“少爷,大家都很担心你。”
裴越点点头,对面前一张张透着关切和喜悦的脸孔说道:“昨天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个贼人,是这位叶姑娘救了我。她是江湖游侠儿,所以我邀请她来庄上暂住。”
这是两人来时路上商议的说法,以免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想。
邓载等少年相视一眼,然后齐齐来到叶七身前,单膝跪下拱手道:“多谢叶女侠出手相助之恩,我等必铭记于心!”
叶七只得从马上跃下,然后有些无奈地看向裴越。
显然她不太习惯这种场面。
裴越便上前说道:“你们起来吧,这是我和叶姑娘之间的事情。”
又对其他人说道:“我们是一家人,矫情的话便不说了。大家请回,改日我再与你们细说。”
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叶七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席先生递来的眼神,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回到主宅,裴越让桃花带叶七去挑选满意的住处,并且帮她布置房间,又让面含愧色的邓载等人退下,这才清净下来。
席先生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沉声道:“越哥儿,接下来你要当心了。”
裴越问道:“先生,这是为何?”
席先生将他失踪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从他连夜进京、太史台阁大索京师、李子均被揪出来到谷梁践踏丰城侯府,听得裴越目瞪口呆,他竟不知短短一天之内京都发生这么多事情。
席先生郑重地说道:“谷梁对老夫说,他为你做这些是分内事。但他担心的是,你平安回来之后,你的敌人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办法反击。”
裴越凝眸思考着。
无论是裴戎或者是李子均,眼下都是自身难保,前者和山贼勾连,后者袭击新晋功臣,怎么看都是他们该倒霉的时刻,为何谷梁有这样的担忧?
席先生缓缓说道:“朝争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更何况你眼下还谈不上不败金身。”
朝争?
裴越敏锐地预感到,这里面恐怕还有自己遗漏的细节。
“请先生赐教。”他恭敬地说道。
席先生来到桌前,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几行字,嘴里说道:“之前我教过你天下大势,今天再告诉你,大梁的朝局是什么模样。”
裴越认真听着,眼神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