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有些心惊。
虽然戚闵和王勇一直在京都全力发展着消息渠道,但是京都势力本就复杂,他们两个无论是能力还是人脉都很难将这件事做到高层,目前也只是局限在市井之间。
所以裴越暂时还不知道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是唐攸之的这封嘉奖圣旨里,抛开那些没有意义的辞令, 真正有用的信息只有两个。开平帝加封他为一等集宁侯,这意味着唐攸之一跃成为军方最顶尖的勋贵之一,为他将来进入西府创造出机会。
第二个是唐攸之新的军职,龙骧大营便是京军南大营,也就是之前谷梁的地盘,后来由李柄中执掌。裴越很清楚李柄中始终无法收服南营军心, 除非他将整座军营的将士都换掉,但开平帝肯定不会同意这样无能的做法。如今让唐攸之接手南大营, 李柄中何去何从?开平帝这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他开始防范谷梁?
唐攸之自然也想到这些问题,但他城府足够深,所以脸上依旧是感激涕零的神色,随后问道:“年都知,不知陛下是否还有交代?”
年从轮赞许地说道:“下官这里还有一封圣旨是给齐云侯的,陛下让他接手古平大营,要他尽快完备虎城以南的军寨体系。与此同时,陛下命南安侯苏武为长弓大营主帅,由他领军驻守北线。襄城侯萧瑾依旧任虎城行营节制,虎城守军需要向西袭扰吴国的甘城和柳城,不能让他们轻松悠闲地休养生息。”
唐攸之点头道:“陛下的这番安排十分妥当。”
年从轮继续说道:“唐侯爷,陛下希望你能暂时留在灵州,配合那三位侯爷彻底解决西境防线的隐忧。等这些事情解决之后,你再赴京都就任, 陛下已经命人在都中为你修建集宁侯府。”
唐攸之拜谢道:“微臣谢过陛下恩典,自当尽心竭力,完成陛下的嘱托。”
年从轮代表开平帝受了这一礼,然后微笑道:“众将士的赏赐正在商议之中,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通报,还请唐侯爷让他们稍安勿躁。”
后方的文武官员们面露喜色,打了大半年的仗,谁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大梁获胜,那么无论是官职爵位还是银钱,总要有些赏赐才是。
唐攸之见这位内监似乎没有其他的举动,便微笑问道:“年都知,这次西境战事论功劳有人比唐某更大,不知陛下是否有安排?”
年从轮闻言眼角一挑,好奇地问道:“侯爷莫非是在说笑?”
唐攸之心中一沉,正色道:“本侯在奏章中已经写明,西境之战首功乃是中山子裴越。”
年从轮摇头道:“侯爷,下官没有看过您的奏章,但是现在整个京都都知道,西境之战中北线战事是您指挥,南线战事是由您和襄城侯联手指挥,此外定军伯和齐云侯也出力甚伟,却不知中山子在其中有什么功劳?何况中山子只是区区一卫指挥使,年未过二十, 纵然有些军功也不过是诸位大人器重他而已,首功之说未免显得太过——”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对面的人群中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起来。
定军伯罗焕章握紧双拳, 双眼圆瞪怒视着这名内监。
无论是韦睿等直属于裴越的部下,还是谷芒和唐临汾这些跟着他战斗的武将,亦或是其他关系更远一些的将领,无不是满眼怒意地盯着年从轮,甚至有些人已经怀疑地看着唐攸之的背影。
抢占军功这种事并不稀奇,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史书中有太多类似的记录。
如果这内监所言属实,那岂不是意味着唐攸之将裴越的功劳占为己有?
此刻就连唐临汾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堪,他很清楚裴越究竟付出了多少,如果没有这位年轻的主将,灵州将会面临怎样凄惨的局面。
年从轮意识到局势变得不对劲,但他心中没有丝毫怯意,自己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是宣旨钦差,就算给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难道还敢造反?
故此,他冷笑一声,目光越过唐攸之喊道:“中山子裴越何在?”
裴越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双眼平视着对方说道:“我就是裴越。”
年从轮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阴测测地说道:“你不过是个子爵,竟然敢无故杀死武威侯宁忠,简直无法无天,视朝廷法度如无物!陛下命我将你带回京都,现在跟我走吧!”
他猛然一扬手,身后的禁卫们便踏步上前。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面人群中突然有人吼道:“放你娘的屁!谁敢动我们爵爷?”
今夜来参加庆功宴的以武将居多,此前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本身就没有那么清醒,此刻听到这太监居然要拿下裴越,又被陈显达的吼声一激,哪里还忍得住?
近百人同时向前,定军伯罗焕章更是站在裴越身前,怒吼道:“你敢!”
“且慢!”
眼见要闹出一场大乱子,裴越和唐攸之同时开口,这才拦住那些怒火攻心的骄兵悍将们。
一贯冷静从容的秦贤不顾身份差别,开口喊道:“唐侯爷,你那份奏章究竟是怎么写的?”
唐攸之怒道:“都给我冷静一点!本侯是怎样的人,裴越比你们更清楚!”
裴越感动地看着秦贤,抬手道:“诸位兄长,莫要冲动,侯爷那份奏章我亲眼见过,而且我也相信侯爷的为人,这件事肯定有误会。”
局势已经一触即发,好在唐攸之的威信还在,裴越也能镇住这些冲动的将领。
他转身望着脸色发白的年从轮,平静地问道:“年都知,陛下让你将我押回京都?说我是待罪之身?”
年从轮不答。
裴越又问道:“我问你,陛下究竟是怎样说的?可有圣旨?可有口谕?”
年从轮看着这张淡定又年轻的面孔,心中有些发寒,没想到自己那般出言挑唆羞辱,他竟然还能冷静下来。虽然那些武将看起来很可怕,但他并无任何惧意,相反很期待这些人出手。
就算自己丢了这条命,裴越也是必死之局!
杀一个内监和杀一名钦差截然不同,煽动西军将帅动手更是与造反无异。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特意选的这个时机,竟然没有让裴越方寸大乱。
可惜!
面对裴越冷峻的目光,他终究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假传圣旨,毕竟自己可以死,总不能祸及家族。
片刻之后,他垂下眼帘,淡漠地说道:“陛下命你带着亲兵即刻回京,要问询你宁忠之死的前因后果,藏锋卫不得同行。”
裴越心中冷笑,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时至今日,谁也不能夺去属于他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