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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21【东风寒】
    谷梁的出现对于裴越来说不仅仅是鼎力支持那么简单,在场众人之中郭开山是他的直系下属,虽然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可是郭开山终究不敢在明面上和谷梁作对。

    王九玄属于禁军序列,禁军历来是天家的自留地,谷梁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但是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个时候显然没有王九玄开口说话的资格。

    如此一来,所有的压力便给到鲁王身上。

    刘贤阴沉地望着谷梁,冷声道:“谷军机,本王虽与裴越有嫌隙,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断不至于含恨在心谋算杀局。本王自然比不上父皇的胸襟,可是也分得清忠奸黑白,裴越乃是于国有功的武勋亲贵,亦是对父皇极为忠心的臣子。若是因为往日一点私怨,本王就派人公然在京都之内刺杀他和定国府嫡女,这让父皇如何看待我这个儿子?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这个大梁亲王?”

    他其实并不愿意低头,但是谷梁既然拿出那柄具有特殊意义的金错刀,他即便身为亲王也不得不暂时避让。

    遥想当年先帝驾崩之后,虽然开平帝有王平章和莫蒿礼的拥护,但是他的帝位并不能算绝对安稳,因为朝中还有几股势力手握重兵,其中就包括时任南境镇南大营主帅的谷梁。为了安定朝局以避免出现更大的动乱,开平帝采信王平章的建言,利用西境局势艰难的借口将裴贞调离京都,然后拉拢沈默云和谷梁。

    将谷梁调回京都之后,开平帝加封他为广平侯,并且赐下这柄金错刀和“忠勇豪壮”的美誉。

    若非如此,刘贤今夜必然不会同裴越多言,直接派人进宫找皇帝告状,这位中山侯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得脱层皮。

    王九玄心中惊讶,鲁王这番回应可谓合情合理不卑不亢,比起以前判若两人,看来近段时间吴贵妃着实提点了他许多。

    裴越亦有此感,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这件事是鲁王所谋,就算余恨难消也该是他亲自派人动手,而不是假手于路姜。但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主动退让,若是这次斩不断那只幕后黑手,恐怕真如路姜所言,日后他身边的人压根无法出门。

    谷梁遥遥望着刘贤,不急不躁地说道:“谷某相信这件事不是王爷所为,但是王爷能保证此事跟鲁王府毫无关联吗?”

    刘贤冷笑一声,抬手指着裴越高声道:“拿出你的证据!裴越,若是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本王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裴越策马向前来到长街中央,喝道:“将他带过来!”

    傅弘之与一名亲兵押着路姜向前。

    刘贤自然认识这是路敏的嫡子,不由得心中泛起了嘀咕。

    裴越这架势似乎颇有把握,然而他压根就没有做过,看来曲珍所言非虚,这件事确实有人在搞鬼。一念及此,刘贤回头望向那位颇为器重的幕僚宁丰致,却看到往常从容淡定的宁先生目光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刘贤陡然心中一沉。

    阶下,路姜昂首望向刘贤身后,古怪地笑道:“宁先生,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不待对方回应,路姜又感慨道:“宁先生以我做刀,刺杀裴越和他的长姐。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否王爷授意,但你想要置身事外未免太过惬意。本来我以为王爷会将你藏起来,方才还想了许久,直至能将你的面容身材分毫不差地说出来,如今却是不用这么麻烦。”

    刘贤并不蠢,怎会听不出路姜话中的深意?就算他能装傻不认,谷梁、郭开山和王九玄这些人又怎会在父皇面前帮自己隐瞒?

    他猛地转身怒视宁丰致,看着这个自己十分倚重的中年男人,寒声道:“你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

    如今的鲁王府内部格局略有些复杂,在李谨言和年叙死去之后,一方面吴贵妃不愿坐视自己的儿子继续荒唐下去,便派出以曲珍为首的一些亲信进入王府,希望能够通过这些人的监视和劝谏让刘贤尽快成熟起来。另一方面刘贤仍旧有自己的心腹和武力,这些人便全部由宁丰致统率。

    换而言之,宁丰致之于刘贤,大抵类似于邓载在中山侯府的地位。

    宁丰致讷讷道:“王爷,小人……小……”

    刘贤气急攻心,宛若舌绽春雷:“说!”

    宁丰致深深地看了一眼刘贤,猛然大步踏前,对着裴越说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王爷没有任何干系!裴越,你百般针对王爷,先是阴谋算计七宝阁,以至于王妃含冤离世,后来又肆意插手天家与定国府之间,可曾考虑过王爷的体面?不错,是我利用王府的力量保住路姜,又给他制造便利刺杀你,只恨没有杀了你更没有杀了那裴氏女!”

    他恨恨地骂道:“路姜真乃竖子不足为谋!”

    路姜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愤怒,反而一时间有些愣神。

    这和他想象的场景不一样,宁丰致为何会直接随鲁王出现?眼下又为何直接承认罪行?这样一来他此前所做的一切手段都没有意义。原本以为宁丰致

    会百般否认,这样此前自己在他手腕处留下的痕迹就能派上用场,如今对方压根没有任何狡辩,路姜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

    裴越扭头望向谷梁,中年男人朝他微微摇头。

    很显然这次不光有人要针对裴越,而且连鲁王一起算计进去,问题在于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让鲁王的亲信如此听话?

    刘贤站在王府门前,只觉遍体发寒。

    宁丰致这番话看似大义凛然,然而满朝诸公谁会相信?

    若是欺压良善或者贪墨钱财这种事,朝臣还能接受与刘贤无关,然后顶多给他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可是刺杀实权国侯过于耸人听闻,倘若没有刘贤这位亲王的授意,宁丰致区区一谋士哪来的胆子做下这等勾当?

    刘贤望着宁丰致的背影,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抬脚将对方踹下台阶。

    望着骨碌碌滚下去的宁丰致,刘贤咬牙道:“究竟是谁让你陷害本王?”

    长街寂寥,宁丰致挣扎着站起来,却倔强地沉默不言。

    火光摇曳不定,所有人包括裴越在内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

    刘贤大步走下台阶,曲珍和王府亲卫连忙跟上。

    他来到宁丰致身前,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几近于狰狞地低吼道:“本王对你无比信任,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信任?今天你若不说清楚,别怪本王杀光你的族人!”

    宁丰致惨然一笑,眼中满是歉意,并无丝毫悔意。

    他沉默片刻之后忽然靠近刘贤,轻声说出一个名字。

    刘贤如遭雷击,楞在原地。

    刘贤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宁丰致口中听到平阳公主这个名字。

    他与平阳一母同胞感情极好,虽然如今他住在鲁王府,平阳则在宫中,但是依旧会时常见面。对于平阳来说,鲁王府和自己的寝殿没有区别,刘贤的几名侧妃对她颇为恭敬,似宁丰致和曲珍等人对她更是不敢有任何违逆之言。

    这一刻刘贤忽然读懂宁丰致眼神的含义。

    此前的联姻之事被裴越毁掉之后,平阳对裴越和裴宁心生厌憎,更是在老四的闲云庄里发生过冲突,刘贤知道这件事却没有往深处想,谁知竟然会酿成这么大的波折。

    刘贤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把推开宁丰致,然后走向裴越。

    裴越翻身下马,平静地望着这位大皇子。

    夜风萧萧,微凉之意渐起。

    诚毅侯郭开山下意识就想上前,倘若这两人面对面起了冲突,大皇子在自己眼前哪怕只是掉了一根汗毛,在陛下那边都无法交差。然而一道冷峻的目光从对面射来,郭开山望见谷梁沉肃的脸色,犹豫之后终究收回脚步。

    刘贤来到裴越跟前,注视着这张俊逸却冷漠的面庞,心中不知是怒是悲。

    沉默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你想要什么?”

    裴越双眼微微一眯。

    对方竟然将此事抗了下来,就算他是开平帝最喜欢的皇子,依旧无法从这件事中安然脱身。待明日消息传开朝会开启,朝臣定然会蜂拥而上弹劾刘贤,以开平帝一心想要成为千古一帝的姿态来看,他决计不会容忍刘贤成为自己在青史上的污点。

    故此,裴越淡淡道:“王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层面。”

    刘贤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语出惊人地道:“其实我真的很想让人杀了你。”

    裴越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颔首道:“我断了王爷的财路。”

    对于一位亲王来说,俸禄和宫中的赏赐只能基本维持王府的体面,毕竟开平帝不可能将国库中的银子拿出来供自己的儿子们挥霍。想要养活王府中那么多人,还要培植心腹豢养手下,更要跟朝臣拉近关系,刘贤手中绝对不能没有银子。

    这便是当初他看中蜂窝煤生意的原因,只是没料到裴越不是软柿子,反而崩掉自己几颗牙齿,连名噪一时的七宝阁都轰然倒塌。

    他让年叙带着人去刺杀裴越,明面上是为了泄愤,深层的原因依旧是想要在裴越死后将祥云号掌握在手里。

    只是裴越远远比他想象得更强大。

    面对如此坦白的裴越,刘贤冷笑一声道:“你断了我的财路,逼死我的王妃,还强行插手母妃为我安排的婚事,随便哪一件事都足以让我起杀心,更何况你全都占了。既然路姜想要你死,那我顺手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对吧?”

    裴越微微皱眉,听出此人是在极力说服他自己,便轻叹一声道:“看来王爷和平阳公主的感情的确如传闻中那般深厚。”

    刘贤并不意外他会猜到这件事的真相,事实上就连远处的郭开山和王九玄都能看出来,宁丰致的坦白招供必有隐情,此事与刘贤的关联应该不大。

    能够让这位大皇子心甘情愿顶罪的人,数遍大梁也只有寥寥数人。

    刘贤没有否认,再次问道:“你想要什么?”

    裴越看见他眼中那抹惶恐之色,显然他也知道如果不能说服裴越,让这位苦主替自己求情,待明日朝会开始之后,自己的亲王之爵肯定保不住。

    裴越缓缓道:“王爷,其实你大可以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刘贤摇头道:“天家贵胄派人当街刺杀领兵国侯,这种事的严重性无需多言,平阳她……她担不起。”

    公主的身份虽然清贵,可是刘贤心里清楚,这对于父皇来说并非珍宝一般的存在。不同于太宗皇帝对膝下公主尤其是祁阳的宠爱,开平帝对平阳和年幼的长乐算不上特别在意。如果必须要平息朝臣的怒火,恐怕一贯严厉的父皇会降下雷霆震怒,平阳如何能经得起?

    只是对于裴越来说,他对那个刁蛮公主没有一丁点的好印象。

    盛气凌人倒也罢了,对方居然要对裴宁动手,这是裴越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故而对刘贤说道:“王爷,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既然王爷要替平阳公主扛起这件事,那我能够做的就是不在陛下面前拆穿王爷,除此之外恕我无法让步。”

    刘贤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许诺道:“只要你肯在朝会上替我说几句话,那么从此以后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创造便利。我知道你打算在都中开一家庄园,不管你是想要拉拢人脉还是继续赚银子,我都可以――”

    裴越忽然打断他的话头,正色道:“王爷,你疼惜自己的妹妹这没有错,但是请你不要忘了,裴宁是我最敬重的长姐。”

    “如果平阳公主只是将矛头对准我,那我可以再退一步,但是我的长姐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们试图伤害她,那就必须背负起

    后果。”

    “当然,王爷可以选择将实情告诉陛下,决定权在你手中。”

    看着转身朝谷梁和藏锋卫骑兵走去的裴越,刘贤断喝道:“裴越!”

    裴越没有转身,沉声回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内监都知领着宫中禁卫来到近前,看向独自站在长街中央的鲁王刘贤,见没有发生那些可怕的场面,登时心中长舒一口气,然后快速地说道:“陛下口谕!”

    自刘贤以下,所有人同时躬身行礼。

    内监都知高声道:“宣鲁王刘贤、广平侯谷梁、中山侯裴越和诚毅侯郭开山即刻入宫,其余人等立刻散去,不得聚集!”

    “臣领旨。”

    众人齐声应下。

    都知对刘贤歉意地笑笑,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陛下在两仪殿中等着呢。”

    刘贤微微颔首,然后指向路姜和宁丰致说道:“你将这两人带上,他们是刺杀中山侯的嫌犯。”

    都知心中一惊,连连点头,然后吩咐禁卫上前擒下两人。

    宁丰致一脸颓败之色,反倒是路姜神态平静,尤其是方才亲眼看见裴越和鲁王谈崩,他心中便觉得十分畅快。今夜这梁子结下之后,一边是陛下偏爱的大皇子另一边是风头正盛的实权国侯,这两人迟早会斗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儿,路姜便满心快意,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有太多畏惧,反而很想大笑几声。

    待内监领着一群人前往皇宫,王九玄便领着禁军返回驻地。

    他并未听见裴越和刘贤的交谈,但是却从刘贤的态度变化中品出几分深意。

    “大皇子倒下之后,接下来会是谁?”

    王九玄心中暗叹,面色却并不轻松。

    ……

    两仪殿,偏殿。

    开平帝用那双细长的眼眸观察着并排站着的裴越和刘贤。

    左执政莫蒿礼和魏国公王平章各自端坐在一张圆凳上,谷梁、郭开山和沈默云在这个场合只能站着。虽然殿内人数不多,但几乎汇聚大梁的核心权力层,只少了一位右执政洛庭。

    出人意料的是,针对已经在都中掀起波澜的两件刺杀案,开平帝先开火的对象竟然是裴越,只听这位御宇十六载的帝王冷声道:“中山侯的确练兵有方,麾下士卒不惧生死,甚至连天家威仪都不放在眼里。今夜他们敢随你冲撞亲王府邸,想必明日攻打皇宫也不在话外。”

    这番诛心之论让殿内的气氛降到冰点。

    谷梁微微皱起眉头,却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替裴越辩解。

    开平帝幽深的目光从他面庞上一扫而过。

    裴越抬起头望着御案后的皇帝,诚恳地说道:“陛下,那是臣的亲兵。”

    开平帝冷笑道:“两百亲兵?”

    裴越点点头,一丝不苟地答道:“回陛下,依大梁军制,侯爵可招亲兵四百人。”

    开平帝猛地一拍桌面,怒道:“还敢狡辩!朕问你,谁允许你在入夜之后带着亲兵擅闯御街甚至马踏王府?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是不是朕对你太过宽纵,以至于你连君臣之道都忘得一干二净?”

    裴越摇头道:“臣从来不敢或忘。uu看书 ”

    开平帝冷眼望着他,缓缓道:“裴越,你让朕很失望。”

    裴越坦然地迎着皇帝的审视,面露几分不解之色。

    开平帝漠然地道:“你和裴氏女被人刺杀之事朕已经知道,无论你心中有多大的委屈,都不能用这样的手段处理问题。裴越,朕知道你忠心可嘉,也认可你的能力和天分,故而才让你在弱冠之年领军京营。可是你想过没有,今夜你为了倾泻心中愤懑,公然领兵逼迫一位亲王,置天家威仪于何地?置朕这个君上于何地?若是不惩治你这种行径,将来人人效仿,这天下就乱了。”

    谷梁微微色变。

    郭开山心中无比快意。

    王平章和沈默云盯着脚下的地面,仿佛神游物外。

    莫蒿礼扭头望着裴越,似乎想要看他如何应对。

    裴越轻叹一声,忽然大礼参拜。

    开平帝目光一凝,旋即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