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笙歌春如海。
千门灯火夜似昼。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灯火通明的上谷郡雊瞀城内。
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乘牛车缓缓穿过拥挤的人群。
径直地朝着城门处行去。
彼时已值子夜时分。
往日里早已关闭的城门此时却依旧大开。
数不清的拖家带口者不断地往来于城门前。
时不时泛起的欢声笑语似欲将节日的喜庆传递至冰冷的城门处般。
一时间竟使得冰冷的城门口亦沾染了些许节日里的柔和。
严南星手持火把,不疾不徐地驱赶着牛车驶离了灯火通明的雊瞀城。
径直地朝着不远处的黑暗行去。
一相貌普通的年轻女子身披大氅安安静静地端坐于其身后。
行至不久。
黑灯瞎火的雊瞀城外忽然吹来阵阵刺骨寒风。
直将严南星手中火把吹的忽明忽暗。
莫怕。
严南星见状缓缓将牛车停靠于道路一侧,随即快速扭头看向身后女子轻声安抚道。
有夫君在,妾身心自无惧。
相貌普通的年轻女子轻声回答道。
起风了。
现在离城不远。
要不今晚便不回去了。
严南星闻言不自觉地放缓声音道。
其也不知为何。
自大嫂为其寻了媒人后。
虽陆陆续续见了不少妙龄女子。
但却无一满意。
直至正月初三那日与大哥、大嫂携礼拜访幼侄私塾先生时。
于雊瞀城内与杜家千金意外相遇后。
仅仅一眼。
其目光便再也无法自那杜家千金身旁的丫鬟身上挪开。
后来。
在幼侄私塾先生的引荐下。
严南星携礼至杜家拜访。
怎料那杜家老爷再听闻其欲求亲时。
不待其话语说完。
便直接面色一变。
若非那私塾先生于雊瞀城尚有几分薄面。
等待严南星的便绝非婉言相拒。
遭受婉言相拒后的严南星自无颜久待。
只得匆匆告退。
然而。
就在严南星心灰意冷地自杜家门房手中接过自己佩刀时。
亲送私塾先生至大宅外的杜家长子见状不由得眼神一亮。
一番询问下。
这才方知严南星与其同出王大营。
且同为伯长之职。
只不过因王大营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故而两人从未有过任何的交际。
在得知严南星姓名后。
杜家长子望向严南星腰间雁翎刀的目光瞬间火热起来。
试问。
整个王大营何人不知有一姓严名南星者,其手中雁翅刀乃王爷亲手所赐?
在杜家长子热情相邀下。
严南星再度踏进了杜家大门。
也不知那杜家长子杜继杰与杜家老爷说了什么。
此次的杜家老爷一改先前态度。
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严南星与其千金的婚事。
怎料。
闻听此言后的严南星却并未如其所预想的那般欣喜若狂。
反而是一脸为难之色地欲言又止。
见此杜家老爷脸
上亦是隐隐呈不悦之色。
后在杜继杰的居中调节下。
一场颇为荒诞的误会这才得以化解。
原那严南星所欲求亲之人并非杜家千金。
而是杜家千金身旁一名为宁静的丫鬟。
误会解清后。
杜家老爷虽心有遗憾,但还是亲自将宁静收为了干女儿,并为其赐姓为杜。
后几经波折。
严南星终于正月初八那日抱得美人归。
其期虽促。
但该有的礼仪却一样不少。
而那杜宁静虽是丫鬟出身。
但却长于城内大户,且常伴杜家千金身侧。
大户千金所有的知书达理,其自一样不差。
也正因此。
杜宁静嫁入严家后,深受严母以及大嫂所喜。
大婚后的严家自是一副其乐融融状。
......
......
雊瞀城外。
杜宁静闻言略做沉思。
最终还是微微摇头轻声道:还是算了吧。
夫君明日一早便要折返军营。
若居于家中,爹娘还可相送。
若居于城中,恐爹娘难免担忧。
话音落罢。
杜宁静取下身上大氅将其披于严南星身后。
随即极其温柔地为其细细整理一番。
夫君只管安心驾车即可。
妾身躲于夫君身后自不惧黑暗与寒风。
杜宁静展颜一笑,随即缩身于严南星身后。
这......
好吧。
严南星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但眼见火光下的杜宁静满脸的笑意。
且笑意中满满的坚定之色。
不过这大氅你需披着。
严南星快速解下大氅不容拒绝地将其披于杜宁静身后。
你我同披。
眼见严南星满脸的不容拒绝。
无奈之下杜宁静只得求中道。
话音落罢。
杜宁静左右看了一眼,见此时天色正暗。
道中久无人影。
随即快速起身走向车前,最终落座于严南星身旁,展臂将大氅覆于严南星左肩。
严南星感受着左肩处传来的温热,心跳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连带着面色亦与不知不觉间一片火热。
咳咳。
坐好了。
严南星急忙轻咳两声用以遮掩自身异样,随即再度驱赶着牛车缓缓向前。
大半个时辰后。
牛车终行至严家两进小院内。
一番云雨过后。
始终无法入眠的严南星缓缓起身躺靠于床榻一侧。
面色严肃地望着身旁两鬓仍带些许汗意的枕边人。
眼神中时不时地闪过一抹纠结之意。
时间于漫长的黑夜中悄然而逝。
当东方天幕隐隐放亮之际。
满眼皆是坚定之色的严南星小心翼翼地自床榻起身。
好似生怕惊醒了身旁人般。
小心翼翼地将衣衫穿戴整齐后。
严南星随即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新房。
而新房外的一把崭新摇椅上赫然摆放着数个包裹。
严南星背上包裹,深深地凝视新房房门片刻。
最终于一道无言叹息中缓缓转身。
然而。
就在严南星小心翼翼地自床榻上起身的那一刻起。
杜宁静便已然自沉睡中醒来。
唉。
杜宁静无言叹息一声。
随即小心翼翼地起身、穿衣,行至窗台旁。
家里有我,且放宽心。
杜宁静小心翼翼地推开窗台。
双眼微红地望向那身背行囊,愈行愈远的身影。
其不知严南星此去能否安然而归。
其只知其身为严南星名门正娶之妻。
其有责任,更有义务为严南星守护好这个小家。
.......
.......
两进小院外。
严金柱、严母、严家大妇立身于院墙外。
静静地目送牛车渐渐远去。
当牛车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后。
严金柱轻叹一声转身看向严母。
入目所及。
严母脸上已然挂满了泪痕。
本欲说些什么的严金柱见状只得再度深深叹息一声。
那本欲脱口而出的安抚之言,更是被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严家村小道上。
严南星端坐于牛车之上。
一言不发地望着小道两侧满是绿油油的麦田。
南星。
不知过了多久。
在前驱车的严东新忽然转过身来。
怎么了大哥?
严南星回过神来,不由得轻声问道。
没事......没事。
严东新扭过头去无言叹息一声,随即微微摇头道。
不知为何。
其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但事到临头却连半句都说不出口。
直至牛车行至官道前。
严南星提着包裹走下牛车之际。
那满肚子话要说的严东新已然急的额头冒汗。
但却依旧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大哥。
啊?
急火攻心的严东新不由得微微一愣。
若我回不来。
严南星放下包裹缓缓开口说道。
胡说什么呢!
不待严南星话语说完,严东新急忙开口打断道。
大哥。
听我说完。
若我真的回不来。
爹娘便全靠大哥了。
严南星不顾严东新的阻拦,缓缓开口说道。
你放的哪门子狗臭屁!
你再放一个试试!
严东新一改往日里的老实木讷,涨红着脖子冲向严南星,抬头便欲给严南星两个大嘴巴子。
然而。
就在巴掌即将触碰到严南星脸庞时。
严东新硬生生地顿住了巴掌。
涨红着脖子大声怒吼道:严南星!你再放一个试试!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哥!
哥。严南星望着满脸怒容的严东新眼眶微红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狗屁的万一!严东新满脸怒容破口大骂道:哪有什么狗屁万一不万一的!
话音落罢。
严东新转身背对着严南星重重地咬向舌尖,强迫自己不将那毫无意义的泪水流出。
哥。
我知道你不爱听。
可......可我怕现在不说,将来就没机会说了啊。
严南星眼眶微红的仰头望天,口中深深叹息道。
不知过了多久。
许是一两刻钟。
又许是百余息。
鸦雀无声的官道上终是再度响起严东新的声音。
南星啊,老一辈人常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哥知道你想说什么。
到了战场上千万别胡思乱想。
家里有哥在,你啥都不用操心。
弟妹也是一知书达理的人。
哥相信弟妹肯定会理解你的。
你就放心大胆的杀敌就是了。
咱们一大家子可都等着你凯旋、升官发财过好日子呢。
严东新双眼模糊地望着远方麦田,声音略显哽咽地开口说道。
哥。
我走了。
严南星缓缓低下头,擦了擦眼角泪痕后面朝严东新深深一跪。
随即起身背上行囊大踏步地朝着对向马车行去。
你看你!又再放狗臭屁了!
什么叫走了!那叫回军营了!
严东新背对着严南星大声怒吼道。
好。
我知道了。
哥,我回军营了。
严南星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声回应道。
话音落罢。
严南星方欲令车夫驱车之际。
严家村小道上忽然冲出来一道身影。
南星哥!等等我!
南星哥!等等我!
南星哥!等等我!
那身影边喊边跑,不多时便越过了严东新。
严南星见状不由得自车厢内走出。
你怎么来了?
现如今大营兵额已满,我也没办法。
严南星望着眼前身影,微不可查地轻皱眉头道。
眼前身影不是旁人。
赫然正是严南星归乡那日。
率先向严金柱发问的老者之子--严满仓。
后来村中老者还因谁家子孙最是踏实能干,最适合随严南星到王大营参军一事发生了口角之争。
最后更是大打出手。
一时间直使得喜爱炫耀的严金柱骑虎难下。
严南星回来后,顺理成章地便将此事给揽了下来。
当天夜里其便将那些同龄年轻人请至自家家中。
好一番细细详谈后。
最终给出了一个不算答复的答复。
既愿随其前往沮阳城者可于正月十六日清晨至官道。
至沮阳城后,先行于王爷麾下工坊做工。
待日后王大营再度募兵时,可为其引荐一二。
一众年轻人闻听此言无不面露失望之色。
也正因此。
严南星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人到来。
但其万万没想到......
严家村村前官道上。
南星哥不是说想去沮阳城的今天清晨来官道吗?
严满仓闻言笑呵呵地拍了拍身后行囊。
你可知我说的是去王爷麾下工坊做工,而非去王大营直接参军入伍?
严南星微微一愣,随即再度确认道。
当然知道啊。
南星哥那
天说的很明白了啊。
先去工坊做工,等哪天军营缺人了再想办法帮我参军入伍。
严满仓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愕......
那你可知这时间可能会很长?
严南星闻言不由得再度愣神一瞬,随即反复确认道。
知道啊。
只要有希望,再长我都愿意等。
南星哥你是不知道,我从小都想当兵。
要不是南星哥你当上了伯长。
我爹我娘绝对不可能同意我去当兵的。
严满仓闻言满脸笑呵呵地解释道。
愕。
好吧。
严南星略作定神,只得答应道。
不多时。
严南星、严满仓辞别了严东新以及严家村。
乘马车飞快地朝着沮阳城所在方位行去。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马车愈发地临近沮阳城。
然而。
越是临近沮阳城。
严南星的心便愈发地沉重。
无他。
这一路行来所遇袍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显然。
于严南星有着同一想法的士卒绝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