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搬,快搬,手脚麻利些。”
阳里亭的一个中转库房里,潘二嫂正指挥着一众女工往外搬布匹。
这库房比较大,布匹还有半数没有搬走。
有个女工着急的拉了拉潘二嫂的衣袖,“二嫂,刚才听他们说要紧急撤离,搬不走的要全部烧掉。”
“胡说什么?”
潘二嫂甩开衣袖,厉声道“这些布匹都是主人的,老娘看谁敢烧?”
那女工被潘二嫂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些天潘二嫂已经在女工中积累了足够的威望,她一瞪眼,所有人都胆寒。
女工低着头小声道,“可是,奴婢刚才看见曹蔷夫已经带领人马走了。”
“不用怕,黑山军还远着呢,继续搬。”
潘二嫂站在车辕上继续指挥着女工们,大声道“主人待我们不薄,把我们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给我们吃,给我们穿。
我们怎能贪生怕死,为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把他的布在这里烧掉?
快点搬,每抢回去一匹,那都是粮食。”
在潘二嫂的激励之下,女工们卯足了劲的搬运。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库房里的布匹终于搬完了。
她们刚要撤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
曹纯率领人马撤回到坞堡,从男丁中挑出三千能战的,留下来跟他一起守卫坞堡。
毕竟这坞堡里还有许多纺车是搬不走的,也不能让蛾贼给破坏掉。
剩余的数万女工和老幼,则运送布匹回东武阳避祸。
可是人群之中,曹纯却一直没发现潘二嫂在哪里。
曹纯心里有些担心,于是让太史公带领女工们先行西去,他则率领十几个骑兵挨个村落的找寻。
沿途遇上掉队之人,他都要打听一句“见到潘二嫂没有”。
可是答案却令他失望。
终于在问道第十个人的时候有了回馈。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妇人,慌慌张张的道“方才二嫂让我们在前面搬布。
奴婢碰巧……出恭……于是进了茅厕。
可是听到突然来了一队人,把布匹和所有人都带走了。”
曹纯只觉得头大,厉声道“不是让你们把所有东西都丢下,马上撤退么?”
“是二嫂说,主人待我们不薄,所以主人的布,能抢出来一匹是一匹。”
曹纯也顾不得生气,急问道“可知道是哪里的人马?”
“不知道,奴家也没敢出来看。”
“带我过去。”
在那妇人带领下,曹昂率领人马来到那中转库房。
只见库房内的布匹已经被搬空了,地下躺着几具女尸,却没有潘二嫂。
曹纯手指碰触了一下女尸,身体尚温,显然没死多久。
再仔细看地下,还有车辙压过的痕迹。
那么多布匹,不用马车是运不走的。
“随我追!”曹纯大声道。
于是他带领十几骑沿着车辙追了下去。
向东跑了约有一个时辰,就见前面有一队人马,押送着数辆马车匆匆东去。
曹纯当即率领手下往前冲,走到能清晰的看到每一个人了,却发现队伍里根本就没有女人影子。
此时,黑山军也发现了曹纯在追击,于迁当即组织数百人断后拦阻。
曹纯跃马横枪冷声道“好大的狗胆,敢在抢我们的东西,杀我们的人?”
“你怎么证明这东西是你们的?”于迁轻蔑的道“你叫它一声,它敢答应么?”
“剩下的妇人都哪里去了?”曹纯没有纠缠这个,他最关心的还是潘二嫂。
当然是纯友谊的关心。
“都被我杀了!”于迁撇了撇嘴。
“撤!”曹纯冷声说着,拨马便带领军兵退了回去。
不得不说,曹纯是个冷静的人,就性情来说,他跟曹操颇有几分相似。
在他看来,那些妇人的命,远没有布匹重要。
此前曹昂传令,布匹可以扔掉,先让人撤退,他便觉得有些妇人之仁了。
如今面对几十倍敌军,他绝不会冲动冒险。
毕竟他的主要任务是守住坞堡内的纺机,至于那些妇人死活,他便管不了了。
反正丢了也不影响大局。
随即,他派人回东武阳报告这里发生的事,然后就在坞堡内悉心布防。
虽然他手下有三千人马,但是面对排山倒海袭来的几十万蛾贼,他的压力依然很大。
好在东武阳有他们精锐主力接应。
一天之后,曹纯正在指挥人修缮堡墙,郑衡风尘仆仆的骑马赶来了。
一见面,郑衡便着急的施礼道“见过曹蔷夫,大公子问,那失踪之妇人找到没有。”
“没有!”曹纯答道。
“那可曾派出人手找寻?”
“没有!”
“既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何不找了?”
曹纯回头看了书生一眼,指着仓亭津的方向冷声道“黑山军前哨已经渡过黄河,我以三千人驻守这坞堡,要面对三十万蛾贼攻击,如今丢了几个妇人,难道让我抛下坞堡,前去找人?
这坞堡与那几个妇人,孰轻孰重,难道他大郎不知道?”
“潘二嫂不是普通妇人,”郑衡神色淡然,对曹纯的疾言厉色毫不畏惧。
曹纯是当真恼怒了,厉声道“难道一个婢女的母亲,就不是下人了?”
郑衡依然不卑不亢的道“你派回之信使也说过,潘二嫂本来完全有时间撤离,但她是为了给公子多转移布匹,这才耽误了撤退时间。
她是因尽心尽责而失手被擒,如若你这就不找了,岂不寒了大家的心?”
“简直一派胡言,”曹纯怒道“我接到主公的命令是驻守坞堡,并没有护人之责。
大郎想让我寻人,那就请主公再下一道命令吧。”
说完便背过身去,再也不愿意跟郑衡多谈。
郑衡摇了摇头,对着曹纯的后背冷笑道“你曹子和冷血,无情、自私、理性,不懂得‘夫霸王之所始,以人为本’之理,所以你注定只是个淮阴侯那样的将才。
而公子虽看似任性妄为,但待人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能让各种人在他身边效力,那才是高祖皇帝那般帅才。
你曹子和做人,连公子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曹纯背着身,以同样冰冷的语气道“我是什么才,用不着你郑从事来管。
再说我是将才就够了,不送!”
说完,他再也不搭理郑衡,前去帮着部卒抬麻布袋擂墙。
郑衡叹了口气,只好翻身上马,赶回东武阳报信。
他之所以前来,正是奉曹昂之命告诉曹纯,不要放弃找寻潘二嫂。
慢说潘二嫂是小莲的母亲这层关系,只凭潘二嫂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给曹昂多抢出来几匹布,就值得继续找。
只可惜,曹纯显然已经放弃了。
郑衡骑马急匆匆的又赶回东武阳,来到太守府内宅曹昂的房间,详细的把跟曹纯的交谈说一遍。
曹昂气的一拳锤在桌案上,怒骂道“这个纯木头,果然是截木头,怎的如此无情无义。”
这时候,旁边的小莲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了,哽咽道“主人,我阿母都失踪这么长时间,不会……嘤嘤嘤……嘤嘤嘤……”
潘二嫂被抓的消息传来,最难过的当然是潘小莲。
她们母女连心,就在前天当母亲的还来谆谆教导她如何为人处世。
可是一转眼母亲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要多想,”曹昂道“纯木头不是说,现场没有发现尸首,他追上去也没有在贼人队伍中见人,这就说明还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真的?”小莲抬起俏脸,梨花带雨的看着曹昂。
曹昂伸手给小丫头擦了擦眼泪,给她宽心道“放心吧,你母亲那么精明一个人,应当有本事自保。”
小丫头抱着曹昂的腰,点点头小声抽泣。
曹昂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
既然纯木头不肯听他的命令去找潘二嫂,那么只有他自己动手了,于是朗声对着门外道“子义进来!”
太史慈抱着宝剑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现在立即启程去往仓亭津,抓几个舌头审问一下,看看能否问出线索。”
“诺!”太史慈领命,转身出门。
一宿有话。
小莲担心不肯睡,只是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抽泣。
曹昂也睡不着,只好起身陪着她。
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太史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一夜,他来回跑出去几百里。
“公子,”太史慈道“我在黑山军营抓了数个舌头审问。
据说先期渡河的有一千余人,都是黑山军中精锐青壮。
为首者乃是黑山军首领于毒之族兄于迁。
前去阳里亭抢布的正是此人。”
“于迁?”曹昂愣了愣神,这人既陌生,又如雷贯耳。
太史慈继续道“只是据跟随于迁的人说,当初他们偷袭阳里亭,的确抓了几个妇人。
可是于迁有六个结义兄弟,妇人们全被那几人给带走了。
具体带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此时黑山贼渡过黄河的已经有数千人,我也没敢造次。”
“知道这线索就够了,”曹昂对太史慈道“你也辛苦,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待我向阿父借兵,定要把那于迁给抓来审问。”
潘小莲见曹昂是真正上心在管这件事,心里不免又难过,又感激。
曹昂出门,直奔父亲的书房而去。
他当初虽然被父亲任命为都尉,负责组建联防军保护阳里亭。
但他手下男丁人数虽然不少,可先期被父亲抽走五千精锐,后来又被曹纯挑选走三千守坞堡。
如今剩下的那些老的老,少的少,根本就没法打仗。
所以他想突袭仓亭津,逮捕于迁,必须要向父亲借精锐的军兵。
当他来到父亲书房,发现曹仁夏侯惇夏侯渊曹洪几位叔父都在,陈宫也在旁边坐着。
只不过大家都板着脸,气氛显得很沉重。
曹昂不禁纳闷儿,如今连粮食都不缺了,还有什么事能让这几个人忧心?
他默默的在下首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曹操沉声道“关于这件事,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置?”
曹仁和夏侯惇都沉着脸不说话。
陈宫捋着胡须先开口道“主公,正好大公子也来了,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东郡呐。
诚然,东郡此前受白绕部黑山贼侵袭,如今又面临于毒眭固部威胁,此战过后必然一片萧条,可是主公如今在东郡却是人心依附,众望所归。
大公子废了多少气力,才让九成以上豪族都主动献粮,主公若是不战而走,弃百姓于不顾,跟王肱又有何异?岂不让天下人诟病?”
曹昂听得满头雾水,不自禁的问道“怎么要走?”
“你自己看,”曹操随手拿起桌上一沓书信,交给曹昂。
曹昂接过来,只见都是袁绍和刘表写来的信。
他粗略扫了一下,也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今袁氏兄弟对决已经到了白热化。
在河北,袁术同盟公孙瓒咄咄逼人,让袁绍倍感压力。
在荆州,袁术部将孙坚,正在兵围襄阳,刘表岌岌可危。
在东郡,三十万黑山贼串通匈奴人南下,曹操也危在旦夕。
可以说,此战黑山贼正好帮了袁术。
与此同时,曹操和刘表自然都写信向盟主袁绍求救。
可袁绍自己都被公孙瓒逼得焦头烂额,哪有能力去解救两位盟友?
所以在郭图的建议下施展大忽悠术,跟刘表说,将派曹操前去营救,又跟曹操,说将派刘表去营救,让他们两方各自要坚持住。
当然曹操是不信刘表会派军来援助的。
可刘表却信了。
只不过,刘表也并非单纯的相信,他只是给曹操提供了一个选择。
如今东郡跟荆州同时受到攻击,要是双方各自为战,很有可能两家全都覆灭。
毕竟刘表是肯定打不过孙坚的。
孙坚是诸侯联军之中,唯一战胜董卓的人,连董卓麾下大将华雄都给杀了。
而曹操面对三十万黑山贼和匈奴联军,似乎也很难取胜。
所以刘表最后一封信便是劝曹操,不如直接放弃东郡,前去荆州,助他击败孙坚。
作为感谢,他将表奏曹操为章陵郡太守。
这相当于给曹操换了个地方,但是却把两方的困局都化解了,可谓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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