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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程昱二人商议妥当,然后继续策马顺着乡间土路,往民变地点飞驰而去。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放眼两侧,田野里的土地已经被农人精心翻垦了一遍,只等着耕种下种子,秋天便有收成了。
其实当初百姓们被招募时心气还是挺高的,大家都觉得可以安定下来,从此用耕种来养活家人。
所以大家都冒着冬日严寒,把分到手的土地都翻垦了一遍。
可是没想到刚刚开春,整个兖州就断粮了,那屯田的希望也就成了镜花水月。
荀程二人踏马驰行不过十里,远远就看见郊野里搭了许多窝棚,那是屯田民临时的居所。
窝棚面前黑压压站了足足得有千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对面则站着二三百手拿武器的典农军,双方正在推推搡搡,对峙争吵。
荀彧程昱二人策马到了近前,那典农军都尉松了一口气,对百姓们道“荀司马,程令君来了,你们有什么话,自可对他们说。”
“俺们要吃饭,谁来了都没用,”屯田民里有一个青年举着拳头高声道。
见百姓丝毫不给荀彧程昱面子,那典农都尉有些尴尬,来到荀程二人面前躬身施礼,悄声道“在下处理不周,让二位先生受累了。”
“这里什么情况?”荀彧皱眉问道。
典农都尉低声介绍“那青年叫马俊,干活倒是一把好手,大冬天一个人光着膀子,在那边修了一条石渠,以备今年灌溉之用。
可是没想到今年开春断粮,他的老父老母都饿死了,如今儿女妻子也已经饿的奄奄一息,正准备携家出逃,被我们给拦住了。”
荀彧抬头望去,只见田野的中间果真有一条石渠,虽然工程量不大,但是仅靠一户人背石头修建,也是不容易。
由此可见,这马俊是真心想留下来耕种的。
“也是个可怜人,”荀彧叹口气道“待我去跟他说说。”
“荀公且慢,”典农都尉阻止道“此地这老老少少都是一个大家族,他们心很齐,待我把军兵调过来保护,以防不测。”
“不用,”荀彧正色道“他们都是为了吃饭,我身上又没有粮食,他们岂会对我不利?
况且我若连直面百姓的勇气都没有,让军兵横亘在前,再说出去的话又如何能让百姓相信?”
说着袍袖一挥,径直来到那马俊跟前。
荀彧微笑着拱拱手,和蔼的道“阁下可是姓马?在下荀彧,乃这兖州司马,阁下心里有什么话,自可对在下说,犯不上起冲突。”
那马俊今年三十出头,身材魁梧,脸型方正,面庞呈紫红色,是典型的齐鲁大汉。
他自然知道荀彧是谁,只不过他以为荀彧是来带兵镇压他们的,所以一开始说话也毫不客气。
甚至他做好了要抓住荀彧做人质,跟典农军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是没想到荀彧态度这么和善,倒是出乎马俊预料之外。
他身上有齐鲁汉子的憨直,别人经他一尺,他便还人一丈。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荀公,俺们也知道,吃了兖州一冬天的粮食,现在要走也不对,可是俺们也没办法啊。
当初俺们选择留下来,也是想着好好耕种的。
不怕您笑话,当初分给俺田地,俺激动的好几宿都没睡好觉。
半夜俺都到田里来看看,这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在做梦。”
马俊越说越激动,眼眶发红道“去岁冬天,俺一家人冒着大雪背石头,修了那条石渠,俺老父亲,老母亲,俺妻儿,都去帮着捡石头。
俺是真的感激曹公子能收容俺们在这里耕种。
俺也是真心想在这里安家落户。
可是转过年来,口粮便断了,俺老父老母最先支撑不住,双双走了。
俺一对儿女,如今也已经饿的奄奄一息……”
马俊说着,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瞬间抽泣之声一片。
所有人家的心路历程都跟马俊差不多,从一开始分到田地的喜悦,到后来经过一个冬天的煎熬,慢慢开始失望。
再到如今眼睁睁看着家人饿死之后完全绝望。
这时马俊突然跪在荀彧脚下,直挺挺的道“荀公,俺不想看着一家人饿死在这里,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俺们一条生路吧。
求求您,求求您……”
说着,马俊开始连连磕头。
那马氏家族的上千口男女老幼,也全都齐齐的给荀彧跪下,出口哀求。
荀彧看了心里也不好受,出言问道“如今天下大乱,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就算我放你们离去,你们又能去哪里找到粮食?”
马俊道“我们准备去荆州,听说那里富庶,我们自愿卖身给那些大户人家做奴婢,他们总能收留我们。”
荀彧听了,微微摇头叹口气,其实百姓们也就是怀着朴素的愿望,听说哪里富庶便往哪里去逃荒。
可慢说他们能不能走到荆州。
真正到了那里,就算他们自愿为奴,也未必有豪绅肯收留他们。
只不过看着百姓如此恳求,荀彧倒真不忍心说出那谎言骗他们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来粮食。
那所谓的大公子打了胜仗,从河北往兖州运粮,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若百姓们继续留在这里,到时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饿死。
而且这谎言戳穿之后,就再也没人信他了。
荀彧站在那里正在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之间远处飞驰而来一匹快马,后面扬起一溜的烟尘。
很快那马匹奔至近前,有斥候跳下马背,气喘吁吁的对荀彧道“荀司马,大公子于河北还军,正带粮草从白马津归来,那粮食有数百万石之巨。
请荀司马组织车马,将粮食运回鄄城。”
荀彧“???”
他不由自主的回身看了一眼程昱,心想这程仲德心也太狠了,为了安抚百姓,竟然安排下斥候假传消息。
可荀彧不知道的是,此时程昱也是一般心思,他心中暗自思忖,没想到这荀文若看似忠厚,竟然还派出斥候,用这假传消息来安抚人心。
而此时百姓们听这斥候话语之后,却瞬间一片哗然。
“大公子从河北运来粮食?谢天谢地,咱们可算有救了。”
“有数百万石之多,哪怕每人每天就给咱们吃一口,也不至于饿死了吧。”
“大公子真是神人呐,去岁就救了咱们一次,如今又救咱们一次,咱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好好种粮食,把该交的交足了,便是对大公子最好的报答。”
……
那一句传令,果然让百姓们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纷纷笑逐颜开,眼睛放光。
可是那马俊却是多个心眼,大声对同族人道“既然荀公缺人运粮,那咱们就都去帮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句话提醒了不少人。
是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仅凭一句话就草率相信,总得亲眼见到粮食才行。
“对,俺们帮忙去白马津运粮,反正公子待俺们恩重如山,俺们出把子力气也是应该的。”
“就是,单说大公子给俺们发的口粮的大恩,让俺们再出多少力气都不为过。”
听着乡亲们如此群情激奋,荀彧和程昱对视一眼,各自有种对方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大家到了白马津一看,什么都没有,岂不立即露馅了?
这时程昱凑过来低声对荀彧道“看这情形,只能先答应他们,若有迟疑,他们自己派人去白马津看,那就再也瞒不住了。”
荀彧也点了点头,低声道“正是,从此地去往白马津,若磨蹭一下,步行至少也要走五天。
这五天里至少能保风平浪静。”
两人又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心里又互相埋怨了一番。
随即荀彧答应马俊带领一众族人青壮共同去往白马津运粮。
其间荀彧为了装的像一点,还像模像样的组织了几十辆马车,这中间又拖了半天的时光。
路上荀彧故意下令放慢速度,运粮队伍浩浩荡荡第一天仅走出不到三十里,天已经黑了。
只能暂且在荒野里宿营。
有人开始埋锅造饭。
初春的夜晚依然有些凉意,所以这荒野上点了无数的火堆,既用来取暖,又能在夜里驱赶野兽。
荀彧跟程昱两人独用一个火堆,其他人不能过来掺和。
他们俩各自拿着半个蒸饼,在火光掩映中干啃着。
如今整个兖州都缺粮,所以连他们这等人物也只能吃个半饱。
“文若啊,”程昱模棱两可道“你以后再有什么计策,可否让提前告知一声,也省的我措手不及。”
“仲德这是何意?”荀彧满头雾水的啃了一口蒸饼道“我何曾用过计策?”
程昱瞪眼看着荀彧,“难道今日斥候来传信,不是你文若安排的?”
“我从未安排下什么斥候啊,”荀彧奇怪道“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所以当时就没敢多问。”
程昱“???”
他一时之间,惊得张大嘴巴,简直可以放下一枚鸡蛋,疑惑道“我也没有安排斥候啊。”
荀彧“???”
两人在火光之中面容僵住,一动不同,如同变成两尊泥塑一般。
过了良久,程昱才抖了一下,沉吟道“难道……那斥候是真的?
大公子是真的打了胜仗,运回了粮食,所以派人前来告知?”
“既然并非你我所派,那极有可能真是大公子派来的,”荀彧眼睛发亮,“如若真是如此,那可不啻于雪中送炭呐。”
程昱捋着他颌下的美髯道“不管如何,先派人连夜骑快马去往白马津,看看究竟再说。”
荀彧点头称是,当夜便派出斥候,去往白马津探听消息。
他们这驻扎的地方距离白马津不过二百来里,今夜又是个月圆之夜,赶夜路并不成问题。
两人在这里过了不平静的一夜,到第二天一大早,那斥候便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荀司马,”那斥候喘着粗气道“小的在白马津见到大公子,确定那粮草之事都是真的。
大公子的确在河北助袁军大胜公孙瓒。
袁刺史不止付出原定二百万石粮草,大公子另外还多讨要了八十万石,另有缴获五万石。”
“呼——”
荀彧跟程昱对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一时之间竟然感慨万千。
自从开春,曹氏断粮之后,他们每天都能收到数起抢粮或者逃逸事件。
而他们为了平复百姓,也快要操碎了心。
可是毕竟百姓要吃饭,他们手中没有粮食,仅仅靠嘴皮子说,如何能让百姓信服。
如今有了曹昂这批粮草,终于见到希望了。
程昱呵呵笑道“文若你说奇怪不奇怪?
此前主公、元让、大公子,各自率军马出去作战觅粮。
大公子率军最弱,而对手最强,如今却是率先带粮草回来,这可有点……”
荀彧微笑道“其实咱们主公已经算是当世英雄,元让之勇猛也可称得上豪杰,只不过咱们这位大公子,却是半神之躯。”
二人感觉心情舒畅,当即不再磨蹭,下令迅速往白马津行进。
现在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饿死,早一天运回粮食,便能多救不少性命。
疾行之下,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到达了白马津。
当马俊看到那堆积如山般的麻袋时,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此前他的确是怀疑,荀彧故意安排人手在他们面前演戏,谎称已经到了军粮,实则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们到了白马津渡口,在小山般的麻袋中随便找一个,从麻线缝隙里抠唆出来的都是粟米,如此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有个中年人道“阿俊,看来咱们多心了,大公子真的运来了粮食。”
马俊呆愣了片刻,然后下定决心道“走,咱们去向大公子和荀司马赔罪。”
此时,白马津渡口。
荀彧站在黄河岸边看到河中央驶来一艘渡船。
其余的渡船都在运粮,这艘船运的却是人。
“奉孝——”荀彧忍不住扬起手,对着船头的郭嘉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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