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他立体的轮廓多了几分柔和,也许老天正是嫉妒他的出众相貌,才让他这张脸有些瑕疵,顾念汐猜想,这双眼睛原本应该很明亮吧。
她出神的望着苏予衡,进入失神状态。
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又陷入沉默中。
过了不久,苏予衡先开口。
“顾医生会根据面相给人看病吗?”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啊?”顾念汐回过神,害羞的咬住下唇。
“你盯我看很久了。”他说,表情一副悠闲自得。
顾念汐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连忙低下头翻开资料,“不好意思。”
她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忙说:“嗯……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之前有过重度抑郁症病史还有双向情感障碍,几年前你在法国接受过康复治疗,那为什么这几年你又不配合治疗了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顾念汐对上他的视线,等待他回答。
“因为……”
他延长的尾音,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吊人胃口,顾念汐心急的等他回答,却半天没见他开口。
苏予衡将身体靠在松软的沙发上,放松的将后脑勺搭在沙发靠背上。
顾念汐痴痴望着他,突然想起林薇说过,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很拘谨,从不会完全放松,整个人都会绷得很紧,笔直的坐在那。
很显然,在她面前的他,并不是这样。
顾念汐有些沾沾自喜,她自以为是自己的亲和力让他并不排斥她。
“为什么呢?”顾念汐再次追问。
“因为有个女人曾经说过,她这辈子只做我一个人的心理医生。”他的眼睛微眯,本就黯淡无光的瞳孔显得更为灰暗。
昏暗的灯光在他清晰分明的下颚线渡了层柔光,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却没开口,他深深叹了口气,眼神落在顾念汐身上。
“可以点支烟吗?”
听见这个请求,顾念汐眉头紧蹙,她非常讨厌别人吸烟,可当他提出这个请求,她竟不忍拒绝。
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会用香烟和药物来缓解自己的不适感,他会抽烟也合乎常理。
“可以。”
她同意后,苏予衡的眸子颤动了一下,随后笑着说:“谢谢,能麻烦顾医生帮我拿下吗?在我风衣左边口袋。”
“好。”
顾念汐朝衣架走去,只听身后的他问了句。
“现在能看清了吗?”
她脚步顿了顿,他这是故意调侃她吗?
真是不讨喜。
顾念汐没搭话,从他风衣口袋掏出香烟和火柴,一不小心,一张纸片从口袋掉落在地,她蹲下拾起,发现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是一张三人合照,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男孩。
他的全家福?
顾念汐深怕被他发现,连忙将照片放回风衣口袋。
苏予衡接过顾念汐手上的烟和火柴,轻声和她说了声谢谢。
他将细长的烟叼在嘴里,紧锁着眉心擦亮火柴,不一会儿不成型的白色烟雾从他口中飘向空中,他冷白修长的指尖夹着烟,眼神凝聚在香烟的火星上。
“咳咳——咳咳——”他用手背遮住唇,猛磕几声。
顾念汐皱着眉头看着他,刚刚有冲动将他嘴里的烟夺走。
咳嗽平缓后,他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很久没吸烟了。”
顾念汐木讷的点点头,沉醉在眼前画面中。
原来有男人吸烟也那么迷人。
“刚才那张照片,是我妈妈从法国寄给我的,上面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很可爱。”
他突如其来的话打破沉默,顾念汐很意外他会告诉她这些,很意外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竟有这么大的儿子。
“嗯,很可爱。”
其实,她刚刚并没仔细看清小孩长相。
苏予衡和顾念汐轻松的聊起来,话题从照片上的小男孩开始。
他告诉她,他是个聪明优秀的孩子,去年夏天获得了无人机比赛冠军,并且今年还会代表学校去伦敦参加比赛,前年他还回法国陪他过生日,他还带他去了土耳其坐了热气球等等。
他说了很多关于孩子的事,顾念汐听得很仔细,他的好父亲形象让她对他增添了几分好感。
“他的梦想是长大当一名飞行员,想像雄鹰一样自由翱翔,所以他热爱和飞翔有关的一切事情。”
“你儿子的理想很美好,他有你这样的父亲真幸福。”
“儿子?”他眉心一蹙,随后嘴角上扬,“他不是我儿子,他是以我母亲身份领养的孩子,他的幸运是因为遇见我太太,是我太太当初提议领养他,但当时我们还没结婚,所以请我母亲代为领养,他一直和我母亲生活在法国。”
他的话让顾念汐心里荡起一丝涟漪,眼前的男人不仅善良还是深爱妻子的好丈夫。
渐渐的,顾念汐觉得和他聊天也不是那么费劲的事,只要是他愿意聊的事,他的态度会出奇的温和。
“没想到你结婚那么早。”顾念汐微笑着说。
“早吗?我二十八岁结的婚,不算早也不算迟吧,不过我太太挺年轻,她二十三岁就嫁给我了。”
“二十三岁?”
是挺早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许多,闲聊中,顾念汐不禁有些好奇。
“听起来你的生活很幸福,可是……为什么要放弃治疗呢?”
顾念汐将话题回到最初的疑问,他看起来对生活充满爱和希望,怎么会得抑郁症?
顾念汐低头看了看他的资料,视线落在婚姻那栏,离异两个字让她吃了一惊。
他口中的太太难道是他前妻?
那他手上的戒指是上一段婚姻的婚戒,还是又二婚?
她翻了翻资料,上面记着他在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这三年间确实治愈了抑郁症,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的抑郁症复发,最终还确诊双向情感障碍。
一堆问题在顾念汐脑海里徘徊,他成功勾起了她的兴趣,她想了解他,想了解他的故事。
他手中燃烧的那支烟,并没吸几口,当香烟自燃至半根的时候他将它扔进纸杯中,燃烧的烟头触到水的一刹那发出刺啦一声响。
他垂眼看着杯中湿透的烟头,缓缓开口。
“我原来的心理医生就是我太太,可她已经离开我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是做了很大努力才说出这句话。
这段话,让人听着有些难过,他的情绪也猛然低落,顾念汐紧紧攥着钢笔,心也跟着揪起来。
他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
“我太太其实就是治愈我的药,只要和她在一起,我的一切不安都会随之而去,她的性格很温柔,也会包容我的一切,和我在一起,她受了很多委屈,所以到最后我们分开,我甚至觉得,离开我她会过得更好。”
看着他迷离的眼神,顾念汐鼻尖一酸,林薇说他很容易将自己阴郁气息传染给别人,此时她深刻感受到这一点,他坐在沙发的一角,被光影笼罩的那块区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他的阴郁和悲伤填满了整个空间。
“为什么不试着和她沟通,也许你只是不懂和她怎么相处。”
苏予衡无奈的摇摇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恶魔根本不懂如何去爱对方,即使深爱,也是用自己的手段。”
“恶魔?”
他顾念汐满脸疑惑,听见他发出低沉的笑声。
“我太太说过,我是恶魔,而适合恶魔的新娘应该是比恶魔更冷血的人,最终新娘会吞掉恶魔,成为下一个恶魔,她说她不是我的新娘,她不适合我,呵呵,你说她是不是很可爱?”他的语气风趣幽默,似乎并不认同他太太说的话。
“可她最后还是嫁给我了,但她没有成为恶魔,依然做她的小天使。”
顾念汐静静听他说,心里很平静。
“她很单纯善良,一直觉得自己是我的救世主,她一次又一次不顾安慰去帮我,坚信她一定可以把我从地狱拉出来,不管我怎么伤害她,她都没有离开。”
“她为什么喊你恶魔?”
苏予衡抬看了顾念汐一眼,眼中夹杂着复杂的光点,可能她的问题触及到他内心的痛处,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我经历了一些事,遇上了一些人,他们将我塑造成冷血无情的人,我不懂爱,不会与人交往,我以为这辈子我就这样孤独下去,没想到在我二十四岁那年,她闯进了我的世界,你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
顾念汐好奇的重复他的问题,也察觉到他完全避开了她刚才的问题,他只顾自的将想说的话说给她听,却听不进别人的话。
“我太太说她第一次见到我,就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其实我第一次遇见她,也是这种感觉,只是我一直偷偷藏在心里,没告诉过她。”他轻声细语的诉说,满眼柔情。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顾念汐问。
“我习惯将情感藏在心里,也不喜欢和别人解释太多,其实,我很早就喜欢她,早到她还在吃棒棒糖的年龄。”
吃棒棒糖的年龄?难道是小时候?
顾念汐眼前的男人是个内敛而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他竟然能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
她连忙将性格关键词记在本子上。
“有些事不解释,不去说,恐怕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对吗?”顾念汐柔声细语的说。
“是的,你说的没错。”他认同的点点头,“现在我才懂,有些事必须及时解释,不解释的确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且,女人往往会忽略男人的行动,只在乎嘴上说的那一套。”
他用糟糕去形容事情的结果,神情有几分说不出的困惑,看来他对自己的性格以及和她前妻交往的方式,存在悔意和不满。
“你所谓的行动和嘴上的一套是指……”
“我对她再好也没用,她却总希望从我嘴里听到一句我爱你。”
他这句话,似乎是一个死命题,女人往往是感性动物,想听到对方的甜言蜜语,是因为想得到安全感吧。
“说一句我爱你,也不难吧。”
“你对她做过什么糟糕的事呢?”顾念汐接着他的话问。
他沉默了,顾念汐意识到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低头在记录本上将在问题上打了个星号,准备留在之后再问。
“她有跟你提出离开你吗?”
“嗯,她天天喊着让我放开她,可她却从没离开过我,最后是我发现我没有能力给她幸福,所以提了分手。”他长叹一口气,脸上浮现一丝自责,“我深陷在地狱,看不见光明,怎能给她阳光?所以····我不想害了她。”
我深陷在地狱,看不见光明,怎能给她阳光。
这句话有些令人伤感,一瞬间,顾念汐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疼的猛的一抽。
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心情跟着有些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