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细碎的脚步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放到了无限大。
在姬轩的眼前,那片看似无尽的黑暗中。
有一道身影正朝着他缓缓走来。
起初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现在这方道域之中可谓是实打实的生灵禁区,若是没有特别强大的修为,是断然无法抵抗那种力量的。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那并不是幻觉。
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一个如同是行尸走肉的妇人。
披头散发、浑身都是血污。
她神情呆滞、面容蜡黄憔悴,有如失了魂一般。
散乱的长发粘在脸上,仿佛是扎根于此。
那妇人步履蹒跚地朝着姬轩的方向走来,但仿佛没有看见姬轩一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擦身而过、然后慢慢地远走。
这个人……究竟是谁
她凭什么能在道域中存活
在姬轩的灵识之中,妇人仅仅是一介寻常的普通人。
虽然拥有炼气三重的修为,但其自身境界已经停滞了许久,也不曾再见到更多修炼过的迹象。
她很孱弱。
孱弱到气若游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摔倒然后一命呜呼。
而造成她现在那种状态的根本原因,则是体内大部分灵气溃散、消失。
想必这妇人原本便已经被病疫沾染,早就病入膏肓。
但却因为姬轩及时地将五瘟神祓除,让其体内的瘟气也迅速消散。
反倒是得以存活下来。
“我们走。”
姬轩犹豫了片刻后。
还是打算跟上去。
他想知道对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原因。
“大人,要不然您还是……退走吧”
姬轩已经将黑色长剑从地面上拔起。
却听见一旁少女这般说道。
眼看着少女抿着双唇。
眉宇之间已经是带着几分晦暗。
“玹溪城也毁了。
那种力量……
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对抗的了。
或许父王也早就已经……”
“当初石墩镇之事,平溪王可是早就已经知道”
姬轩面色不变。
将双手落在少女的肩膀上。
纤细的身躯顿时一颤。
那双眼眸中带着几分复杂的神情,在姬轩的注视下缓缓地颔首。
“父王只知道他们会在石墩镇谋划,但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只是……
他们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那些人神出鬼没的,而且就算出现,父王也不会让我多听进去一些。
……大人,您是在责怪我吗”
“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之前我也说过。
我对那些事情其实并不在意,那些不过是小麻烦而已。”
“那大人……”
“当初平溪王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才来寻我。
而且中间间隔极短。
想必是对那件事情的结局已经大致猜测到了一些吧。”
姬轩淡淡地说道。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
平溪王为什么会找到他
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找到他
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方早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知晓了最终的结果一样。
那么。
如此运筹帷幄、精于算计的一个人。
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死了呢
但这些猜测他并没有说出来。
而是转变话锋,接着道。
“既然王爷能有如此远见,能看得上我的能力。
我若是不真的解决了这件事情,岂不是脸上无光”
“大人,这不是面子的问题——”
“你不必再说了。
更何况我在平溪王身上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和时间。
你觉得若是就这样离开了,我会甘心么
说什么也要从姬吉的嘴里撬下来两颗牙才行。”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觉得姬轩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抚。
毕竟方才在那尊神灵的面前,姬轩的奋力一击完全没有一点作用。
“放心吧。
我的忌日不是今天。
当然,也不会是明天。”
姬轩咧开嘴唇,笑了起来。
远处那妇人渐行渐远。
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视界当众。
姬轩赶忙拽着少女的手金跟了上去。
少女低垂着头。
呼吸渐渐地有些急促。
……
那个妇人走得很慢。
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姬轩便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于姬轩的出现,对方并未产生任何反应。
她就像是失了魂一般。
仿佛是一具行走的尸体。
“她……这是怎么了”
少女面色发白。
她的身体仍旧未曾恢复。
并不能做剧烈的运动。
姬轩已然是站在了妇人面前,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对方眉心。
那妇人脚步一顿。
但也仅此而已。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根站着的木桩。
当少女看见姬轩指尖闪过的一抹幽蓝色流光的时候,却是突然惊声尖叫起来。
“大人,不要——”
“体内灵气散逸、魂魄处于崩溃的边缘、身躯已经被死气覆没了大半,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早就已经没救了。”
“可就算如此,您也不该——”
“她的魂魄不会消散。
会由我带走,然后送入轮回,而不是和那些生灵落得一样的下场。
我需要在她的身上找到答案。
而且若是她的一条命能换来转机,我觉得值得。”
彼时。
少女看着他稚嫩的脸上带着的冷峻。
心中蔓延的寒意让她再次回想起来——是啊,这个少年本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或者说除了特殊的一些存在之外,他不会对任何人动感情,若是他真的有的话。
那是搜魂秘术。
是灵王朝明令禁止的禁术之一。
因为使用此术会对魂魄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所以被列为禁忌。
唯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使用这种禁术。
为了获得想要的东西,少年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尽管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这个少年的所作所为,其实也不过是——
……
「闭上眼睛。
妇人的记忆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涌来。
没有丝毫抵抗。
仿佛是顺其自然地,就像是翻阅书卷一般。
没有丝毫难度。」
「她是乌農镇土生土长的人。
父亲是妖族。
母亲是人族。
母亲在刚生出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病疫没有丝毫悬念地夺走了那个可怜人的性命。
但她的不幸却还在延续,并且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代。
姬苌是特殊的。
但她不是。
她从母亲身上得到的仅仅是病疫的萌芽,一团瘟气。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团瘟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她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而她也的确这么想。
若是就这样死了的话,或许就能轻松一些了吧
或许自己的父亲就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了吧」
「就是这样渺小的愿望。
也被病疫给摧毁了。
作为寿命长于人族的父亲,最终还是被那辆马车无情地带走了,连骨灰都没能留下。」
「她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模样。
同样,也不知道自己的相貌。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在乌農镇,几乎所有土生土长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模样。
那一天。
几个一起玩的玩伴笑着说,若是有朝一日长大了,或许可以与她结亲。
那一天。
她头上的面纱被扯了下来。
那一天。
她失去了自己的玩伴。」
「不如死了算了。」
「她这么想着。
但并没有任何后续。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去寻死。
并不是不敢。
而是连寻死这件事情都觉得无趣了。
就这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
作为半妖,她并没有获得任何的特权。
在生病的时候卧床。
在垂暮之中等待着,哪一刻自己再也不会醒来。
大夫会定时来她的家里给她送药。
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不与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然后临走时带走她家里的一件勉强值钱的东西。
看着家里边逐渐变得空落落的,她就在盘算着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这般盘算着时间久了,也就腻了。」
「死了算了吧。」
「每一天都在想着催命的马车什么时候停在自己家门口。
每一天都在等着终点。
一直到意识变得模糊。
一直到目光变得涣散。
能够感觉到体内的某些存在正在侵蚀着自身,那是孩童时候就伴身的,如同诅咒。」
「终于,某一刻。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觉得自己体内纠缠着的某种东西正尖叫着离开。
她觉得自己的身躯都开始朝着天空飘飞。
这是死的感觉吗
失去了思绪。
失去了意识。
仿佛置身于一片空灵之中。
而后,她睁开眼眸。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熟悉的房间里。」
「游走。
飘荡。
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目之所及的是一片虚无。
心中的念头也已经消散殆尽。
若死亡便是如眼前这般孤寂、无聊。
那这份孤寂大抵会持续到永久吧。」
……
“呼。”
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姬轩将长剑重新插在地上。
从妇人眉心飞出一团白色的微光,被姬轩攥在掌心。
随后,这妇人的身躯便迅速倒了下去。
他睁开眼睛,发现少女正背对着自己。
百无聊赖一般地踩踏着脚边的石子。
“殿下,我知道该怎么破局了。”
他的声音令少女不由得回头观瞧。
却是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团柔软之物塞了满怀。
再看姬轩已经走出了光圈的范围。
“就劳烦殿下照顾一下她。
我去去就回。”
“大人,您这是——”
“这女人,若是有空的话,帮忙挖个坑埋了吧。
哦。
对了。”
他回转过身子。
朝着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
“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就提着这把剑跑路吧。
去中域。
然后……应该就没事了。”
“等一下!”
几乎是一瞬间。
少女喊住了姬轩,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
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肃然。
“关于大人方才的疑惑,我可以为大人解答一二。”
“哦”
“藏雪宗宗主祝戊在来到藏雪宗之前的那些事情。
若是大人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大人。
虽然只是一些大概,但希望对大人能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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