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隋炀帝一六六章甲等乙等
仁寿三年,六月初三。
杨坚召集百官,在仁寿宫举行朝会。
御史大夫梁毗p,又特么上奏了:
“窃见左仆射,越公杨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有官职或做过官的人之徒,属其视听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尹尹也”
阿衡就是尹尹,阿衡是尹尹的尊号,阿就是“倚”,“衡”是“维持”,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国家的倚靠”,他是商朝的开国元勋,右相国。
梁毗这句话的意思是,您把杨素当作国家的倚仗,但杨素未必是尹尹这样的忠臣贤臣。
话说的不算重,其中深意却非常刻薄狠毒,这是文人的一贯尿性。
杨坚是什么反应呢?
大怒!勃然大怒!
但不是针对杨素,而是针对梁毗。
他在朝会上,当着众人的面,令卫士抽了梁毗几鞭子,并且质问他:
“诽谤大臣,汝可知罪?”
我不知罪,我没有罪,梁毗表现的大义凛然,继续上奏:
“素既擅权宠,作威作福,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及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悚,惟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
他这是在拿杨勇和杨秀说事,意思是杨素见到他俩出事,很高兴,还暗指杨素天天盼着国家出事,他好借此上位。
杨坚犹豫了。
正好这个时候,柳述又站出来了,说是就任吏部尚书之后,翻阅各方官员典籍,发现天下官僚,半出越府,人人只尊越公,而不知至尊也。
这话一出,没人敢替杨素求情了。
而杨素也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回,所以他表现的非常坦然,说什么自己举荐官员,也是为大隋用人,为至尊选拔人才,绝对没有私心。
杨坚当然不会责备他,毕竟杨素跟了他二十多年,君臣情意仍在,只不过杨素现在的地位,太高了,杨坚不喜欢。
于是他道:“仆射,乃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评论大事。”
意思就是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了,隔三岔五参加朝会,参议大事即可。
那么,什么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呢?举荐官员肯定算。
这个度,杨坚知道杨素会把握好的。
杨素坦然受之,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从此抱恙在家。
太子杨广意识到了危机,打算给柳述挑刺下绊子,不过却被裴矩及时劝阻。
杨坚最后那句话,也连累了苏威,因为苏威是尚书右仆射,于是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隔三岔五参加朝会呢?
带着疑惑,苏威刚刚离开仁寿宫,后脚柳述就骑着马追来了。
“梁毗所针对者,惟杨素一人耳,邳公切勿多心,朝会议事,还需仰仗您啊。”
苏威什么人,隋初四贵之一,担任过太子少保、门下省纳言、度支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
大隋中枢衙门,他一半都干过,早就把杨坚看透了。
所以自然能够看出,柳述肯定是奉了至尊命挽留他,不然两个仆射都回家,政务还干不干了?
太子杨广是聪明人,心知自己最大的两个助力,阿娘和杨素,都不在了,那么他今后必然要小心谨慎。
所以他刻意屈身,拜访了贺若弼与史万岁两个军方大老,希望能拉近一些关系。
他还是很有预见性的,知道自己应该和军方打好关系,所以眼下关头,实在不宜同意长子废妃的请求,因为杨昭的老丈人崔弘升,现在还是骠骑大将军。
不过他将宇文述的女儿宇文察敏,给杨昭做了侧妃。
军用舰船所需的木料,以松木杉木最佳,实际上,柚木才是最上选。
可惜,大隋没有柚木,这玩意分布在缅甸泰国这些地方,目前大隋还没有引种,甚至不知道柚木是造船的最佳材料。
直到明朝郑和下西洋,这玩意才被引种至云南广西福建一带,因为是热带树种。
大隋造船,还是松木杉木,而最适合运输的大料,都在蜀地,做为长江上游最关键港口的巴东郡重庆奉节县),便成为长江水路最大的木材集散中心。
木材这玩意,向来都是能水运就水运,陆路运输,费老劲了。
杨素当年建造五牙大舰,就在巴东郡。
所以周仲谋拿着总管府的批文,调用了都水署的运船,派心腹前往巴东郡购买木料。
杨和做为总管府兵曹,也参与其中,他很多事情都不懂,好在肯用心去学,虽然看起来手忙脚乱,但事情处理的大致还算妥当。
正如萧摩诃是杨铭用来制衡李靖的一样,他不会让周仲牟一个人总领水军事务,所以必然要安排一个合适人选,做为辅助。
这天傍晚,杨铭特地派人将沉氏请来。
沉氏刚进内苑,便被杨茵绛热情的挽起手臂:“殿下等娘子久矣,快随我来。”
事实上,沉氏一开始并不知道杨茵绛是谁,所以不知该如何称呼,但是从对方的容貌气质来看,多半就是传闻中越国公的嫡亲孙女,河东王的正妃了。
端的是贵气逼人,姿容无双。
江陵沉氏,世代以漕运为生,杨铭出任荆州总管后,将家主沉氏妇人的小叔子沉纶,任命为江夏县尉,而且第二年江夏郡的科考名额,也将沉家三名子弟报了上去。
大隋科考,每年的年初由各州郡长官上报,然后在五月份的时候,会招这些士子入京面试,先过吏部那一关,其中出类拔萃者才会过杨坚那一关。
房玄龄就曾闯关杨坚。
大隋目前只有两科,秀才科和孝廉科,考试的方式分为口试、策试、试杂文三类。
各科考试后分甲、乙两等,录取后再按照等级授予官职。
口试,就是先帖文,再口试,帖文是统一题目,看考生谁答的好。
策试,是临时出题,多和时政有关,让考生阐述对策。
试杂文,其实就是有命题的作文,种类有箴规劝告戒文、铭自励自警文、赞颂扬功德文、赋诵读吟咏文)、论评论辨析文、颂赞美祝颂文、誓约束誓言文等文体。
因为太杂了,所以叫杂文。
杨铭的这个“铭”字,就是寓意自励自警,自勉自律,可不是随便取的。
想要闯过这三关,必须多读书,不仅仅要死记硬背,还要通晓文章立意。
杨铭当年,曾经送给沉氏很多书籍,让她誊抄,以供家中子弟研读。
大隋科考内容,基本都是从那些书里面出题,杨铭等于是悄悄给他们开了个后门。
但可惜,商人世家终究是商人世家,他能背下来,但是不懂什么意思。
杨铭举荐的三名沉氏弟子,只有一个获了个乙等,勉强算是及第了。
吏部那边本来斟酌之后,打算让那小子去南蛮之地当个没有品级的县主簿,后来被杨铭给压下来了,走了杨恭仁的门路,给这小子弄了个襄阳郡兵曹,正九品的芝麻小官。
吏部侍郎杨恭仁是广平王杨雄的长子,杨雄管杨坚叫族父,也就是杨雄曾祖父兄弟的孙子,所以他们跟杨铭是本家。
本家人好说话,安排个芝麻小官,就是抬抬手的事情。
沉氏就坐之后,一脸惭愧,去年家中三名子弟,只有一名勉强及第,还是拖杨铭的福,才任职襄阳,而今年江陵郡的三个名额,杨铭还是给了她们家,这让她有点无地自容,感觉有负杨铭的栽培。
尤其是王妃隆情盛意,更让她羞愧难当。
杨铭笑道:“沉渠还是不错的,能够考中乙等,显然是下了功夫,学海无涯非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沉氏一脸惭愧道:“殿下抬举了,还是我们不争气,给您丢人了。”
“娘子这话说的,”杨茵绛就坐在她一旁,笑道:“没有谁能丢殿下的人,殿下授汝以渔,能否得鱼,只在你们,要说丢人,也是你们丢自己的人。”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出来,但是沉氏精明,一下子就听出对方是在提醒她的语病,赶忙起身请罪:
“是妾身说错了话,还望殿下、王妃海涵。”
杨茵绛笑着摆了摆手:“无需慌张,你要知道,殿下能让你进内苑,自是没将你当外人,既然不是外人,就不用这么拘束。”
沉氏心惊胆战,这王妃说出来的话,句句如刀,看似亲近,实则警示之意颇浓。
这时候,杨铭笑道:“本王安排沉渠出任襄阳县兵曹,实则是希望他去襄阳水军督造舰船,听说沉渠的父亲,是荆州一带有名的造船工匠?”
沉氏赶忙点头:“回殿下,我们沉家漕运起家,族内弟子多有操舟能手,既知船性,自然懂得修造工艺。”
操舟能手,可不是指拿个木浆会划船的行家,而是熟知长江水性、擅于驾驶、精通管理、了解水路航运的船老大。
杨铭笑道:“沉渠今年也十八岁了,为何尚未成亲呢?”
沉氏道:“曾有一妻,难产而死。”
“原来是这样,可惜了”杨茵绛颇为遗憾的看向杨铭:“夫君当为他谋一门亲事。”
杨铭皱眉道:“并没有合适人选。”
“有的,”杨茵绛甜甜一笑,看向沉氏道:
“王府有一美人儿,来自江南,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惜家逢不幸,沦落至王府,冰清玉洁之身,相貌上等,我见犹怜,不妨就配给沉渠做妻如何?”
沉氏是懂事理的,赶忙起身谢恩。
她自己本身,就是秦王杨俊府上的侍女,被赏赐给了当时的家主沉兴做妾,后被扶为正妻。
为什么一开始是做妾呢?因为她被杨俊享用过,不是完璧之身,不能给人家做正房。
杨铭这么做,当然有监视沉渠的意思,毕竟他完全不了解这个人,甚至见都没见过。
“喜事一件,当饮一杯,”
杨铭端起面前的酒杯,朝沉氏举了举,然后喝掉。
当沉氏离开之后,杨茵绛来到杨铭身边,说道:“二哥送给你的五位美人,你觉得送哪个合适?”
杨铭无所谓道:“你自己定吧,哪个都行,但是你要调教好。”
“我还以为她们五个里面,会有你中意的呢?”杨茵绛故意逗弄道。
杨铭呵呵一笑,没有答她。
毫无疑问,那五名江南女子,都是少见的绝色,小家碧玉,秀色可餐,可知杨暕是有眼光的。
准确来说,是探花郎张小宝有眼光。
杨铭见色不动心,这一点让杨茵绛非常开心。
实际上在大隋,尤其是王侯公卿,正妻很少会管丈夫沾花惹草,因为也管不住。
这是男权社会,女人地位太低,出身不好的更是需要依附男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丈夫在外面怎么耍,一般不会在意。
秦王俊是个例外,甚至是典型,他竟然被自己的正妻,因为妒忌而毒害,可知他玩得有多花。
杨茵绛嫁过来的时候,也带了两名媵妾,不是杨玄感的女儿,而是杨玄纵的庶女,像这类媵妾,杨茵绛巴不得杨铭早点享用她们。
但是其她女人,杨茵绛就不乐意了,裴淑英和陈淑仪除外。
今晚她有正事要做,所以杨铭会睡在裴淑英那里。
寝室内,一名叫殷福子的侍女被带到了杨茵绛面前,她是杨暕送给杨铭的五女之一,江南新安郡休宁县黄山市休宁县人士,父亲曾做过县令,得罪人死于流放途中,家中女卷全部沦为妓女。
她因为生的好看,被一个奇货可居的商人买下,几经流转,落到了杨暕手中,至今仍是完毕之身。
像殷福子这样的女子,其实是一种货物,又或者礼物,打小就被买主调教过了,为的就是将来拿去送人,好达成某种目的。
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属贱籍,是不能嫁人的,只能成为他人的玩物。
脱离贱籍是一件非常麻烦是事情,不过杨茵绛这边已经都处理好了,给她改为良籍,赐名殷福女。
“本宫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除了改为良籍之外,还给你找了一门亲事,以后你也可以像其她女子那样,嫁人生子。”
这对于一个贱籍的女人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恩惠,因为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殷福女失声痛哭,跪在杨茵绛面前,不停磕头。
“起来吧,”
杨茵绛澹澹道:“你从王府嫁出去,那么这里就是你的半个娘家,被人欺负了,或是受了谁的委屈,只管来找本宫,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殷福女感激涕零道:“王妃对奴婢有再生之恩,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傻丫头,本宫不需要你什么回报,今后好好相夫教子便是,”
说着,杨茵绛将沉渠的出身来历讲述出来,当殷福女知道未来丈夫竟然还是一位有着官身的世家子弟之后,心中更是欣喜万分。
“来,把衣服脱掉,让本宫瞧瞧你的身子,”杨茵绛笑道。
脱衣服,对于殷福女来说,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她已经脱过太多次了,很多男人都看到过她的身子。
片刻后,一不挂丝的她,站在了寝室中央,杨殷绛伸出手指,在她身上来回拂拭,转了一圈又一圈。
事后,她令身旁侍女验明证身,看看对方是否确属完璧。
“不错,很光洁的身子,皮肤也非常好,真是上天卷顾,连本宫都有些羡慕呢,”
殷福女赶忙道:“奴婢与王妃相比,如萤火之于皓月。”
杨殷绛笑了笑,示意她穿上衣服:“女子首重贞洁,记住了,从今天开始,除了你的夫君,不准任何人脱下你的衣服,否则的话,你便跳井死了吧。”
“奴婢宁死,也当守住贞洁,”殷福女再次跪下,叩谢大恩。
沉渠和殷福女成婚当天,夫妻俩朝着总管府方向拜了三拜。
现在整个江陵都知道,沉家抱上了河东王这颗大树,登门贺喜者络绎不绝,就连郡守慕容三藏都去了。
元崇载来到荆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杨铭,事后便走马上任,出任鄂州刺史。
杨铭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培养下属,眼下这帮人,大多都会将他视作一生的贵人,只要自己不出事,他们就不会改换门庭。
六月初,裴矩来信了。
信中说,大概在去年三月份的时候,越公府新进了一名下人,是个男奴,裴矩之所以盯上这个人,是因为他查到,对方曾在斛律孝卿的府上,做过马夫,而且这个人的口音当中夹杂着一丝相州口音。
相州也就是邺城一带,邺城是旧齐的首都,后世的邯郸西面,安阳北面一带。
因为当年相州总管尉迟迥叛乱,所以杨坚在开皇元年,将邺城烧成了废墟,城中百姓大部分都南下迁徙至安阳县。
这一带的口音,非常好认,尤其是裴矩更容易认出来。
杨素府上有什么人,他都能知道?杨铭目瞪口呆,自己这个老丈人是真特么阴啊,你怎么敢在杨素府上安插线人?
还有斛律孝卿府上,也有你的人?
你是内史令啊,不是厂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