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县的义军并没有屯扎在县城旁的军营,而是驻扎在临近太行山脉就近的乡里。
依照赵珺的说法,义军虽也是军,但毕竟不是正规的军队,军士大多为乡里之民,平日里除了自发性的组织对抗贼寇外,还要照顾家中父老妻儿,耕种生活,不能统一驻扎在县城旁的军营中,只能在乡里而居,随传随到。
特别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真定县根本没法提供给义军足够的粮饷,没有粮饷,别说顾忌家中父老妻儿了,义军士卒们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又如何齐聚县城军营统一操练。
这是实打实的生存问题,容不得半点忽视。
但随着常山王刘暠答应自己出资为义军置办粮秣和军械,难点暂时得到了解决。
解决了温饱和军械问题,义军就可以腾出时间,一边操练一边巡乡,对抗太行山的贼寇。
赵珺召集义军,让他们齐聚于乡中校场,拜见刘俭,刘暠,孙瑾等。
果如赵珺所言,义军士兵们的装备确实简陋,大多都是片甲不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有,甚是还有人用的是木矛,不过也幸亏褚燕那边的贼寇大多军备不整,双方在装备上倒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黑。
刘暠和孙瑾也看不懂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表示满意,同时还不忘出言赞赏真定县令和赵珺的功劳,鼓励他们再接再厉。
不过刘俭却很失望。
这些义军的状态和士气,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浑厚。
那些士卒的身体倒是壮实,不过可能是因为刘俭连续参加了漠北和黄巾两大战役,见惯了北军五营的将士和三河甲士的彪悍勇猛,故而这些乡里百姓组成的义军,让刘俭觉得没什么看头了。
赵珺随后当着一众人的面操练义军,效果虽不及刘俭在雒阳时操练越骑营的将士们那般威武雄浑,但还算是中规中矩,勉强可以一用。
不过不知为什么,刘俭看着这支义军的感觉,就是有些别扭。
但具体哪里别扭,他也说不上来。
问随他一同来的程普,程普也有和刘俭相同的感觉,但具体为何,他也未得其要。
操练过后,刘俭吩咐赵珺:义军将士皆自发的抵抗贼寇,县署未予军饷,家中自然还有好多事等他们处置,且让他们散去吧,毕竟生存不易。
赵珺拱手道:珺代诸将士,谢方伯厚恩!
随后,赵珺当即下令,着义军士卒们解散。
义军兵卒们拜谢,随即散去。
但直到这个时候,刘俭终于明白他为何觉得这支义军让他觉得别扭了。
这些士卒不论是适才聚集操练,还是此时四散,人与人之间似皆都有一股距离感。
按常理而言,这些义军皆是真定下属诸乡中民,仰慕赵珺之名而自发组成的义军,乡里义军抱团,彼此之间相识者应该是非常多的。….
适才操练整队倒也就罢了,此时散队,理应是三三为组,五五相聚而走……
可眼前这些人,在解散时,彼此之间相互搭话的人虽有,但并不多,即使有相互说话的人,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也并不熟稔。
这是传说中的乡里抱团义军?
刘俭默默的看着这些兵卒散去,脸色在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方伯!
真定县令来到了刘俭身后,道:天色已晚,若是回县中居住,尚需脚程,莫如今日在乡里而居,赵家是乡中大户,宅地不小,可居于其舍,明日再回县中不迟。
刘俭淡淡道:我无所谓,你可去询大王之意。
唯!
……
……
当天晚上,一众人暂时居于赵家。
赵家在乡中是大户,家境还算殷实,宅院不小,屋舍也多,赵珺让家中人宰了只羊,并取出藏于窖中美酒,安排一众贵人。
这年头,乡中人能得州牧,诸侯王,国相同时下榻借宿的人,委实不太多了。
用蓬荜生辉来形容,绝不为过。
可就在众人正在院中饮宴之时,突听宅院外一阵喧嚣,紧接着便是毫不顾忌的畅笑与嬉骂之声传来。
紧接着,便见大门打开,一群背着弓,牵着猎犬,手中提着山鸡野鹿的少年,一边说着笑话,一边往宅舍内走。
他们说话毫不顾忌,声调极高,话语间还夹杂着一些脏话,让人听着不甚舒服。
特别是孙瑾和真定县令,皆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当下皆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似颇为扫兴。
嗯哼!咳、咳!
真定县令特意咳了一声,随后以目示意赵珺。
赵珺明白了县令的意思,急忙起身,大步来到院前,冲着那些嬉笑怒骂的少年道:莫要喧哗,难道没看到今日我宅中有贵客!
那些嬉笑少年皆转头看向赵珺,他们倒也是知礼,随即禁了声。
想来,这些就是赵珺和县令口中的闲散之徒了。
却见当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推开众人走到赵珺面前,道:大兄,你的人是贵客,我的人就不算客人了?
那少年的长相和身材几乎与赵珺一样,皆有猛士豪杰之姿,不过却未长成,尚属于豪杰浓缩版的。
不过在同龄人中,他的身材算是极为壮硕的了,相貌虽有稚嫩之气,却棱角分明,颇显英武,周身上下,尽显燕赵男儿之豪气!
面对少年质问,赵珺的脸色有些难看:我可不曾这般说!
少年道:既都是客人,兄不问礼,一上来就先斥责,是何缘故?这难道是兄长的待客之道?
赵珺被他那弟弟说的脸色发红,偏偏有刘俭和刘暠等人在场,又不便发作。
二弟!今日来的,都是州郡中的大人物!汝莫要生事!
赵云身边,一名少年拉了拉他的袖子,随后对赵云挤了挤眼,道:云,今日你家中有客人,我们就不多留了,明日老地方见!….
说罢,便见那少年冲着赵珺一拱手:赵家大兄,这些山野之物,是我等的一点心意,大兄且收下,云还年少,请大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赵珺板着脸道:汝等平日教他学学好,我自不会与他一般见识了!东西拿走,回去孝敬汝家爹娘,我这不缺!
赵云扬了扬眉:兄长,人家这可是在送你礼!
赵珺言道:我说了不用,让他们拿回去孝敬自家爹娘!
赵云身后,那名少年道:兄收不收,是兄之事,我等送不送,是我等之事,我等今日送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大兄若是嫌弃,命人撇出去便是!
说罢,他对赵云道:云,我们走了!
说罢,一众少年郎皆转身出了赵家的宅舍。
只是在院前放了一堆猎物,院外隐隐传来那些少年们的嬉笑逗骂之声,闻声颇显放浪形骸。
院落之中,只剩下赵云和赵珺兄弟两人四目相对。
赵云并不生气,只是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猎物,问他哥:要吗?不要我就扔出去。
赵珺也顾不得那些猎物了,他一把拽住赵云,将他拉到了一众贵人们的面前,笑道:舍弟年幼顽劣,失了礼数,请诸公莫怪!
说罢,他拍了一下赵云的后背,道:还不快见过诸位贵
人!
赵云淡淡的扫了赵珺一眼,轻叹口气,拱了拱手,似有些漫不经心:
见过贵人!
这位是咱冀州方伯!
见过方伯。
这位是常山王!
见过常山王。
这位是国相。
见过相君。
这位是县尊!你原先见过。
赵云默然无言。
少时,便见赵云扭头看向赵珺:兄长,问完了,我回去休息了。
赵珺的脸色顿变,怒道:家有贵客在此,你不在此相陪,此时回房却为何意?
赵云淡淡道:我的客人,兄长可曾招待过?
赵珺气的语塞,偏又无法反驳。
少年赵云向着在场诸贵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赵珺愣了好一会,无奈的冲着众人道歉道:舍弟年轻气盛,顽劣不堪,是我这个做兄长的过错,还请诸位贵人莫怪。
刘暠今日吃喝的挺高兴,他大咧咧的一挥手:罢了,少年心性,不足挂齿!咱们在场的这些人,谁又不曾年轻过?谁年轻时又没办过几件荒唐事?谁又不是个豪杰了?
说到这,刘暠又急忙补充了一句:除了德然,他不老,还年轻的很呢!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适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过。
常山王别的本事不行,但在酒桌上缓和气氛的能耐却还是有的。
这让刘俭不由随之想起了简雍。
看来,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长处,即使是刘暠这样的废物,也有他的用武之地。….
真定县令则是捋着须子,苦口婆心的对赵珺道:子圭,你这弟弟性泼桀骜,还得多管教才是啊,当着许多贵人的面,如何这般失仪?成何体统!
赵珺急忙道:县君教训的是,我日后定然严加管教!
刘俭轻轻的泯着酒,乘着众人说话,转头吩咐侍立在身后程普低声:德谋,有件事。
方伯吩咐。
这几日,我都会在赵家住,那个赵云,你帮我盯着他些,看看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还有……通知徐孟桐,让他查一件事……
程普附耳听着刘俭小声的吩咐,将他的话都牢记在了心中。
……
……
当天晚上,刘俭等人住在赵家,第二日他对刘暠和孙瑾说,想在真定周边的乡里勘察太行地形,让赵珺调两百义兵随同他勘察。
刘暠虽然想早点回去,但刘俭发话了,他就算是常山王也不能不从。
于是,一行人只能暂时待在真定附近的乡里,继续在赵家吃住。
刘俭勘察了太行附近的地形两日,两日后,负责盯着赵云的程普大概摸清了赵云每日的路线,遂向刘俭汇报。
第三日,刘俭没有继续巡查太行附近,而是在一大早,带着程普和亲卫出了赵家的门,直言有要事做。
……
经过程普这几日的调查,发现赵云每日都与他那些所谓的狐朋狗友外出入山林间射猎,早出晚归,在外人眼中,确属不务正业,妥妥的一群闲汉子。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就算是贪玩,也没有天天这么疯的,刘俭当年在涿县当涿县四虎的时候,也没有赵云这么不着调。
这日晨间,刘俭等人跟随程普,来到了真定县附近的一处山林中,那里是赵云和他几个损友的狩猎之地,几个不务正业的少年郎每日都是相约于此地。
程普第一日跟赵云时,发现这
个少年的警惕性极高,想跟着他极为不易,故而并未随其入山林,只是守在入乡的小路上,待晚上赵云等人回来后,在他们一群人中选了一个警惕性较低的,尾随摸清其家所在。
而次日,程普就转换目标,尾随此人,就大概摸清了赵云他们的聚集之地。
今日,刘俭和程普,带着一众亲卫来到了那些少年的聚集之处。
入了山林后走进去没多远,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敞的空地。
随着空地映入刘俭视野之中的,并非是一群不务正业的败家子在牵狗游猎,郊游踏青。
相反的,那是一群面容严整,手持木矛木弓的人!
他们两两射箭,三三对攻,正在用心打磨操练自己的武艺和配合。
而领头负责指挥他们的人,正是赵云。
赵云的耳朵很尖,他听到了声响,急忙扭头看去。
却见以刘俭和程普为首,一众人正在不远处观望着他们。
停!
赵云高喝一声,让一众狗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随后,他从一块最高的岩石上跳了下来,持着木矛来到了刘俭的面前。
你……为何在此?
赵云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冀州方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赵家小弟,你这是在作甚?操演私军?你需知晓,你现在所做的这些,在某看来,有聚众演武为寇的嫌疑。
刘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想学褚燕?带人啸聚一方吗?
不是!赵云急忙矢口否认:男儿丈夫,不能提三尺剑建功,已属憾事,焉能为贼乎!.
臊眉耷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