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亭县的艳阳高照之时,北封城周遭依旧被漫天舞尽的飘雪笼罩着。
风雪的呼啸声让主将营帐之内显得格外静谧。
临时支起来的主将营帐不算大,十几个穿着边军统帅甲胄的将领泾渭分明的坐于营帐两侧,正位主座之上则是坐着一位发髯皆白的老者。
他们没有一人的修为低于三品,手握重兵,每一位都是跺一跺脚便能让北境抖三抖的大人物。
但此刻,如死一般的沉寂在这群宗门的实权人物之中蔓延着。
一刻钟前,
他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侯亭县一带被引爆一枚云炁弹。
几天前在朝廷拿出两枚云炁弹,要求他们即刻南下增援北封城之时,曾经还有人对云炁弹动过歪心思。
没办法,云炁弹是个好东西。
见识了云炁弹的功效之后,这种能够改变天象的新式军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贪婪。
只要让他们拿到一枚样本,自个家的阵法大师便能尝试逆向研究。
娄姬压根就没甩他们。
留下一句爱去不去,大不了一起死,便直接把他们的贪婪给打碎了。
北封城丢了,朝廷三十万大军困死在雪原之中对于朝廷而言顶多算是大损元气,但对于他们这些北境宗门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他们这三十万精锐一旦有失,各种大型药田、作坊、器械厂房、银号等所有产业都将直接面临蛮族的兵锋。
而他们留守老家的除了一些内门的核心弟子,便只剩八品九品的二线新兵。
核心弟子修为高,但不修军阵,新兵没见过血,上了战场很容易直接溃。
被逼无奈南下至此,但又不想拼命,便与蛮王做了交易。
在他们的视角中,蛮王不可能不同意他们的施舍。
蛮族敢于绕道南下完全是因为这暴雪天在,给他们带来了近乎碾压式的天时之利。
但待到北封军与黑鳞军南下与他们合兵一处,一枚云炁弹驱散云层,七十万大军组成军阵,没了护城大阵守护,墙都能给轰塌了。
而如今,
第三枚云炁弹确实是被引爆了。
但和他们预想中的位置却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的误差。
不在北封,而是侯亭。
在北境打了几十年仗,这代表什么他们当然懂。
在死寂中,
主座上的老者,
灵水宫的太上长老,千水生终于出声发话:
“诸位,都说说如今的看法吧。”
只是他话落之后,沉寂依旧。
半晌,
左侧一名女将忽然站起了身,朝着主座上的老者拱了拱手。
女子身材纤细,较为矮小,但容貌却是不俗,雪肤花貌,眉如翠羽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千将军,我以为这是武成侯或者娄姬那女人的缓兵之计,我雪魄谷在侯亭县外的联络点并未传来侯亭沦陷的消息。”
听到女子出声,一名脸颊上有着刀疤的男人挑了挑眉,沉吟一瞬,也出声道:
“庆凤说得有几分道理,时间根本对不上,黑鳞军与北封军远在大骊山,就算用骑兵,他们抵达侯亭一带起码也还需要两日到三日时间。”
须发皆白的千水生闻言和善的笑了笑,抚了抚白髯,略微颔首:
“确实有这种可能。”
顿了一瞬,千水生那因为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眸,瞬时变得锐利:
“可就算真如二位所言,谁去联系那位蛮王?谁又能让那位蛮王相信我们?”
说着,
他的视线扫视一圈帐内众将:
“呵呵.若诸位站在那蛮王的位置上会贸然调兵北上么?我想应该不会吧?最起码也会派遣一名随军强者前往确认,但这样一来时间可能就不够了.”
话落,无声。
时间差。
他们给蛮族开出的条件便是让出侯亭县一带,让对方接手那里的所有器械以及护城大阵,从而拦阻回援的黑鳞军与北封军。
而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时间差。
如今那边炸开一枚云炁弹,就算他们确实没到,也能争取到抵达的时间。
也明摆着就是告诉蛮族:
你们打你们的,别来我这沾边。
再往深处想,
若是你蛮族不尽快动手,北封军和黑鳞军随时可以带着云炁弹下来找伱。
就问你怕不怕?
“混账东西!”
一名魁梧壮汉发出一声低骂:“武成侯与宗青生真是好算盘,这是要我们边军单独面对这数十万蛮军!”
“行了。”另一名络腮中年人叹了口气:“多说无益,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破局。”
魁梧壮汉眼眸一瞪,张嘴欲骂脏话,但还是忍住了,冷哼一声闭嘴不言。
而这时,
那名容貌清美的女将再度开口:“今日我负责营寨戒备,斥候探到了很多蛮族狼骑在我们营寨四周游弋,无法确定他们的主力方位,大军妄动可能随时都会被那群蛮子袭击。”
北封城距离他们营寨不过四十里左右,正常行军两刻钟便能抵达,但若是行军途中被蛮族借着风雪拦腰袭击,大家就一起完蛋。
四十里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络腮中年人迟疑一瞬低声道:
“如今我们营寨的防护能力几乎等同于没有,谁家还有存货便拿出来,我们需要加固营寨,随军的阵纹师抓紧时间镌刻一些简易的防御阵纹,以防那些蛮族袭营。”
刀疤男人在这时忽然嗤笑着开口:
“加固营寨?”
络腮中年男人闻言皱眉,盯着刀疤脸男人:
“怎么,侯将军认为我们不应加固营寨?”
刀疤男人悠悠摇了摇头,笑了笑:
“侯某当然没意见,加固营寨的材料我们煌月宫倒是还有些存货,之前修缮侯亭县剩下的,你们其他宗门再出点材料应该能够将营寨的防护能力提升一个量级。”
说着,
刀疤男人盯着络腮中年人:“但问题是.我们还有多少粮?”
听闻此言,主将营帐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首位上千水生。
迎着众将目光,千水生沉吟一瞬,低声道:
“先前为了让蛮族北上,我们提供了三分之一的物资给他们,如今的粮草辎重大概还够供给我军两旬时间,减少配给能撑一月左右,若是愿意宰杀骑兵兽马,应该能撑更久。”
一月
这话让在场的一些将领开始起了歪心思。
相较于黑鳞卫或者北封军的垂直集中化的指挥体系,他们这边更像是一支联军,因为外部压力被迫抱团起来的联军。
安静了很久,
一道温润的声音忽然问道:
“那蛮族和朝廷那边呢?”
千水生瞥了一眼出声之人,对方的是在场中唯一的非北境宗门之人。
一名俊美的年轻人,薄唇桃花眼,丰神俊朗。
万药门。
只要是有战争的地方基本都有他们的身影。
来做生意的。
负责给受伤兵卒疗伤,只要你愿意给钱,他们甚至能让低阶兵卒断肢重生。
当然,
雇佣他们除了给银子,偶尔他们还需要给他们抓一些活着的蛮族来做医药实验。
千水生沉吟片刻,如实说道:
“蛮族的粮草应该很多,三头冰兽巨像的尸体加上北封城内兵卒的尸体,以及他们死去的同族尸体,起码能够支撑数月。”
而常年生存在极黑之地之中绝境雪原之中的蛮族可没有什么道德观。
活下去,便是他们唯一道德观。
而底线越低,你的粮草就越多。
就如同妖兽尸体之于人族一样,人类修者的尸体对于蛮族算大补之物。
说到这,
千水生瞥了一眼北方:
“按照我们的情报,武成侯那边原本的辎重也大概能撑一月左右,但武元走前应该将城内能带走的辎重都一同带过去了。”
听到这话,俊美年轻人眼眸微微眯了眯,笑道:
“也就是说,如今北境的三方,我们这边的粮草最少?”
千水生没有说话,而是扫了一眼下方的十几名各宗统帅。
但随着他的目光所至,众人纷纷低头
见状,千水生脸上的皱纹抖了抖,略微叹了口气。
行军打仗,谁家没有几枚须弥戒在手里?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大家手里其实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些存粮,但要上交
呵呵,这不是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么?
等到真的没粮了,大家再扯扯皮,也许还能卖个高价,在战后寻求补偿。
看着下面这些统帅的意思,千水生却并未多说什么。
因为没用。
他这个主将只是名义上的主将,战事指挥全得商量着来不商量,不分配利益,不提供补偿,很可能会直接分崩离析。
万药门的俊美青年揉了揉眉心,低声道:
“也就是说,我们如今只能在此耗着?比拼谁的粮草更多?”
千水生呼出一口气,靠坐在了主座的椅背上,反问:
“我们北境宗门为了大局付出如此之大,你们其他地方的宗门不能提供支持?”
俊美年轻人微微一笑,不急不缓:
“千长老,补偿的明细不是已经提交给你们了么?那么多物资足够你们恢复元气。”
一旦朝廷发难,受难之地的宗门出人出力,其他地方的宗门在事后提供物资进行补偿。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算是宗门间不成文的默契了。
千水生深深看了青年一眼:
“本座指的是派人。”
青年闻言想也不想直接笑道:
“千长老,这就坏规矩了。更何况如今北境大雪封路,朝廷那边已经把那几条北上的重要官道给封锁,我们就算想增援北境也是没法进来.”
话音未落。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轰鸣炸响在边军的营寨上空,使得主将营帐之内的众将领的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若是在此之前,他们心中还留有着一丝蛮族会借道北上的希冀,那么此刻这份希冀便彻底化为了乌有。
侯亭县上空引爆的云炁弹,还是让蛮族选择了先处理这边的宗门边军。
大力出奇迹的投石车将无数的碎石以及各类军械朝着绵延数里的营寨投掷而来,随军的高阶修者顺势飞身拦截,但在猝不及防之下第一轮的投掷依旧有十数枚巨石以及腐酸兽砸落在地,引起了一片的混乱。
不过这些混乱转瞬便被压制了下去,甚至都不需要统帅出面组织纪律。
宗门虽然内斗内行,但却不影响他们武德充沛。
也因此,在蛮族第二轮齐射之时,再没有一枚碎石或者腐酸兽能够落至营寨之中
半晌之后,
千水生忽然从主座上站起了身,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
“如今因为那朝廷的不作为,如今局势我等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劳烦各位组织军阵随时准备迎击那些蛮子的袭营。”
说着,
他忽然侧眸看向刀疤脸的侯将军:
“侯将军,营寨加固就劳烦你们煌月宫了,事后定然加倍补偿。”
刀疤脸男人听到这话咧嘴一笑:
“千长老放心,这是我煌月宫的分内之事.”
“报!”
一声大声的呼喊突兀的响起在营寨之外,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
千水生眼带讶异,道:
“进。”
一名穿着校尉甲胄的男人快步进入营帐,单膝跪地,直接说道:
“千长老,营寨外有人想见您和诸位统帅。”
“见我?”千水生皱眉皱眉:“什么人?”
“相国府派来的人。”校尉垂着眼眸如实汇报:“说是要和您们谈一笔生意。”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千水生反应最快,呼出一口气,轻笑着说道:
“愣着做甚,将那位先生请进来。”
“是。”校尉应了一声,瞬息便出了营寨。
数息之后,
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便在校尉的带领下不急不缓走入了主将营寨之中。
看着这营帐内这一屋子强者,周琛感觉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总共十七个人,除去七个大宗师,剩余的人修为都深不可测。
妈的,早知道就不装死了。
当初装死,现在戴罪立功,造孽啊。
心里低骂一声,周琛表面笑呵呵的说道:
“哟,各位中午好啊。”
千水生眼神平静的盯着来人,微微一笑:
“周先生,如今军情紧急,有话不妨直说?”
“千长老真是急性子。”
周琛笑容不变,拱了拱手,笑道:“那周某也不卖关子了,我家大人让来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千水生神色不变。
周琛环顾一圈四周,慢吞吞的说道:
“我家大人知道千长老你们如今的处境不容易,让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购买云炁弹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