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地,枯叶淅沥。
感受着女子柔夷传来的温热触感,许元忽地笑了,笑着笑着又突然沉默着将手收了回来。
李清焰是对的。
比起倾诉,他更喜欢将一切事情埋在心里,亦或者.即便想说,也完全不知从何处开口。
沉默的沿着金銮殿后的御廊听雨前行,李清焰没有催促,只是安静行在他的身侧,但许元心中却是烦躁渐起。
下意识想要责怪这裹胸公主为何要提起此事,但心底却也知道那股无名烦躁是对自己的恼怒,因为他直到现在都不清楚那为他而逝去的女子对于自己而言算什么.
各种意义上。
李君武的死,让他这些日子想了很多过去下意识忽略的事情。
他是一个随遇即安的人,不喜欢去纠结那种哲学问题,但这些东西却都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许元。
许长天。
记忆。
人格。
最初修炼血元心陨诀时,天门剑意斩尽了属于许长天的情绪,空余记忆给了许元。
最初的许元总是以看第一人称vr电影的心态回想这些记忆,回忆过程中掀起的情绪也只当是看电影时的代入感。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个傻子的记忆。
许元觉得她是个有趣的玩伴,一个足以交心的好胸弟,和她相处擦边揩油的时候总一种奇怪的背德感。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无论是许元,还是许长天,亦或者现在的他都不曾喜欢过她。
而她的逝去
他觉得一部出色的电影,可以让角色的死亡令人感伤难忘,却绝不可能让人时刻铭记。
本应如此,
理应如此,
既然如此!
可为何,那镇西府城内那黄昏时分的撕心裂肺却一直阴魂不散?!
在他闲暇时,
在他修行的空档,
在他思绪回转到西漠的每个时刻。
一直走出去很远,二人途中遇到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太监与宫女,骤然见到这两幅陌生面孔惊疑之余,也纷纷跪地行礼。
直到二人在踏出御廊走到雨幕中时,
他才忽然顿住脚步,轻轻的笑了。
以前的他兴许会为这个问题究竟很久很久,但现在领悟了生死道域,能看见魂痕的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从血元心陨诀成型的那一刻,魂痕便已然相融,神圣切割者就再也不复,哪怕是天门剑意也无法斩断。
雨幕倾泻,两侧宫廷琼楼犹如被虚化掩映,未用源炁遮挡,水渍转瞬浸透了他的衣衫,沿着发丝滚落。
李清焰看着轻笑着他,轻柔出声:
“如果实在不想说的话,不如先听听我的故事?”
“.”
“长天?”
“长天.”
他低声呢喃,淡笑道:“许元,许长天啊”
李清焰目露担忧的看着他,有些担忧他的精神状态:
“你怎么了?”
许元闻声恍然回眸,盯着身侧女子看了数息,浅笑着摇头,举步向前,笑道:
“突然提及她,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罢了。”
“.”
李清焰迟疑一瞬,抬步跟上,倒也没有炁机遮挡雨幕,与他一同冒雨走在这恢弘宫殿之间,而这一次他的声音显得絮絮叨叨。
“.让我想想从哪开始说”
“.过去的事情太多了,大部分都是一些逛勾栏,欺男霸女的闲事.”
“.京城四少你知道吧,最开始能与她凑到一起算是臭味相投吧”
“.说来清焰你可能不信,我从来没喜欢过她,也从来没把她当做红颜.”
“.这次去西漠一是公事,二便是赴约,李君武之前写信给我,说带我去西漠那边领略一下异域风情.”
“.所以我一直都与她以朋友相处,原本我也以为她是这般看我,毕竟经常一起去勾栏的女子,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说到这,许元忽然再度沉默了下来,看着身侧她那沐雨的侧靥,以及那眉眼的英飒,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
“清焰.你知道么?
“那家伙一直都把你挂在嘴边,一直想和你比个高下,说着要做第一个李君武,而不是第二个李清焰,甚至直到死前,她都在问我问我她是不是比你强了”
不知觉间,
二人已然来到了一座恢弘的寝宫之前。
光线暗哑,雨水沿着发丝滚落。
李清焰沉默了少许,幽幽轻叹了一声:
“你这人竟能这般迟钝。”
“是啊.”
许元抬眸望天,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惘然笑骂:“他妈的老子居然能这么迟钝.”
“.”李清焰没有出声。
“清焰,李君武是因我而死。”
“若不是我,她大概会如她那清乐的封名一般安安稳稳的过上清闲安乐的一生,而不是顶着那破破烂烂的镇西府去边境领兵。”
“若不是我想着要赌,若不是我想要空手将宗门在西漠经营了数十年计划破坏,去死守那该死的镇西府城,李君武她不会死,绝不会死。”
许元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情绪上涌,周遭地面瞬间龟裂,下坠雨水瞬时沿着缝隙灌入:
“一切他妈的都是因为我!若是我抵临镇西府城的第一时间,便带着她.”
“长天。”
“闭嘴!”
“长天!!”李清焰蹙眉低喝。
“.”
许元瞬间回眸,眼中有着对自己无尽恼怒而衍生的杀意。
迎着这骇人的视线,李清焰目光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胆怯退让,淡声道:
“这不怪你。”
“.”
许元眼神闪烁片刻,歉意道:
“抱歉.但这种安慰之言”
“我一向不喜废话。”
李清焰打断了许元的话语,一双凤眸直视着他那血瞳,干脆明了:
“若李君武真有欲与本宫相比之心,那她便一定会留在镇西府城。”
话落,骤然无言。
半晌,
许元低笑了一声,血光散去,抬手用力的抓了抓湿发,吐出了两个字:
“.也是。”
李清焰盯着他看了数息,伸手拂去他脸颊的丝缕水渍,柔声道:
“我去寝宫等你.”
心里的话虽然都说出来了,但狼狈却是需要时间整理,也不应被他人所见。
李清焰抬步向前,步履踏水,但也就在这时,许元声音却从后方传来:
“清焰。”
“.”
脚步顿住,李清焰回眸,正欲说话,却兀地望向了北方,随即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墨云卷弄着水汽,浑浊厚重,烟雨朦胧绵延至视野尽头,
在她注视下,
一道罡风自北方隆隆卷来,
犹如天风巨尺,重剑无锋。
那是皇龙林的方向,
也是皇帝宰相国师北狩之地。
厚重的墨云翻涌开裂,被那股缓缓的推着向着两侧而去,黎明时的煌煌金光沿着那道裂缝不断地向南方倾泻而下。
十数息后,
墨云的裂口卷至九龙山巅止住。
繁华琼楼宫殿,
一半烟雨,一半光灿。
沐浴在秋雨中,
许元看着她无暇侧靥,道:
“北封之战时,你曾经问过我,若是娄姬一般的人被宗门构陷而死,我会如何。”
“现在,我给你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