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袍道士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盘定在半空中,好似神游天外了。而在对方的身下,一尊又一尊的道人也是如石雕一般,岿然不动。
眼下只差两三天,便是一月之期限,除了余列之外的所有道吏,赫然是都已经盘坐场中,降神域外。甚至那九个道徒中,也是有三人突破成功,将将养了几天,就急忙走上前,盘坐出窍。
余列在心间轻叹:“可惜,时间还是不太够。”
虽然那木狼子说测试可能会进行三个月之久,但是对方也说短则只会持续一个月。
现在时间就快满一个月,此人多半是不会将测验过早的结束。可若是满一个月了,余列连窍都没有出,指不定对方就会觉得他过于胆怯,直接取消了他的测验资格。
心中计量着,余列的神识扫视,稍微观察了一下还在突破的道徒,便默默的起身,将布置在身周的阵法收好,又取出三粒辟谷丸服下,尽可能的将肉身生机调养妥当。
随后,他便钻出了木笼,迈开步子,默默的来到木狼子身下。
余列随意找了个空位盘坐,又在自己的身上贴下数道护身符咒,便仰起头,观察飘在半空中如触手一般的龙气。
他的神识微微触碰,立刻和一道划过自己的龙气相接,从中听见了一道痛苦的声音:
“吾妻已死,唯求道神能复活吾妻……珠儿,你快活过来啊!”
余列想也不想的,便将这一道祈祷给弃了,转而接触下一道龙气。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道吏,连自个的性命都无法掌握,何德何能可以复活死者?帮对方炼炼尸还差不多。
第二道龙气:
“老夫生年不满百,濒临死期,唯求道神赐下不死之药,续命求生。我愿献上家财万贯,日夜烧香祈福!”
不用多想,余列再次将这个祈祷给弃掉了。
怕死之人倒是很好掌控,且对方似乎是个凡人,帮对方续命几年也简单。只可惜此人已经年老体衰,余列担心自己一旦附身过去,对方一个激动,就将他也带走了。
接下来,余列花费不少的时间,在众多祈祷中一一翻找,最终又都是选择了放弃、搁置。
果然如木狼子此前所提醒的,眼下那些最适合呼应的祈祷,当是都已经被选定,剩下的这些,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便是那里有点疑虑,让余列迟迟做不下决定。
并且他还发现,就在他选择的档口,有两道龙气还湮灭掉了,其意味着祈祷之人已经放弃,撤掉了供奉,或是魂魄已然死亡。
余列如果刚才选了这两道,不管祈祷者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附身过去后,处境大概率堪忧。
不过越是棘手,越是需要沉住气。
余列深呼吸数下,他微闭眼帘,将精神彻底的灌注在那些繁复的祈求祷告中。眼下距离满一个月,还有几日功夫,只需在满月之前做下决定,当是也不算太过拖延。
如此拣选,余列便持续了一整日多。
第二天,当余列正在几个祈祷中犹豫,不知究竟该选择哪一个时,一道新的龙气忽然从那木狼子的鸟箓中垂下,落到众人头顶。
余列的神识一动,触碰上去,听见内里响起一阵绝望和怨恨的声音:
“老师就戮,师姐遭辱,同窗同族死于非命,恨恨恨!
世上真有道法耶?
若有,我愿意献上一身骨血、精魂,不求得道成仙,只求得道相助,杀尽天下负道之人啊啊啊!”
这祈祷顿时就让余列眼睛微亮,来了大兴趣:“好个浓郁的恨意,听声音,其年岁也不大,仅仅是身子骨虚了些。”
但是余列又纠结起来,这个祈祷者的献身意志倒是很坚定,但是对方的要求又有点高了,惹下的麻烦多半不小。
这让余列猜测他多半不是捡漏了,而是先前的那些道吏,在权衡后都没有选择呼应此人。
纠结中,余列对比着其他的祈祷,发现就属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祈祷,最为适合他阴神降临过去。
他暗想着:“眼下并无其他更合适的了,且对方又和仙道有缘,降神过去后,远比其他人更好沟通。再加上我还有衔日金焰在手,能多承担一点风险……就这人了!”
心念一落,余列的头颅垂下,神识招来了这一祈祷所在的龙气。
嗡嗡,他的阴神晃动,当即就顺着龙气,进入到了木狼子手中的鸟箓里面。
一阵光怪陆离的景象,出现在了余列的感知中,他发现天旋地转,周身五彩斑斓,阴神正在迅速的移动。
如此景象,和当初乘坐龙船,在虫洞中穿梭时极为相似。只不过现在的余列仅仅只是一团阴神,脆弱无比。
冥冥中。
余列发现自己被龙气携带着遁出了庞大的山海界,遁入了一方大小不亚于山海界的庞大身影中,然后顺着那道绝望的哀嚎,来到一方灰扑扑的世界之外。
这世界犹如幻象一般,并非浑圆的鸡子状,模样虚浮,形体残缺,自虚空外就可以瞧见内里昏暗的景象。
余列来不及多看几眼,他耳中的那道哀嚎声就更重,仿佛铜锣一般在激烈的敲击。
一个恍惚间,他便感觉身子一沉,刚才的所见所观皆如幻象一般消失干净,陌生昏暗的景象进入他的脑中。
最先映入余列眼帘的,是一张破败不堪的供桌,桌子上摆放着三尊血淋淋的破碗。
供桌之外,是破烂颓圮的墙垣,正有雨水啪嗒啪嗒的从屋顶的破瓦中落下,是个不大的破庙。
雨声也进入了余列的耳中,让他顿觉很是惊奇,意识到自己果真是通过龙气,来到了一方陌生的地界。
正当余列要放出神识,好生的扫视一番附近时,“他”的目光下移,顿时惊跳起来。
因为就在供桌的底部,正摆放着狗头、老鼠、蛤蟆、蝙蝠等大小不一的尸体,还用血水勾勒出了可怖的九宫八卦图形,极为阴森可怖。
一个瘦小的身子正披着不伦不类的道袍,伏身在“阵法”中,朝着供桌所在砰砰的叩头。
对方沙哑着嗓子,手指勾起如鸡爪,狰狞的大喊:“老师就戮,师姐遭辱……复仇、复仇!”
如此景象,对方虽然更像是在召唤恶鬼邪魔,显得阴森渗人,但是还不至于惊到余列。
余列是发现叫喊的这家伙,身上气血枯竭,精神更是衰败,生机就恍若风中烛火一般,下一息就要熄灭似的。
“乖乖,你若是死了,贫道岂不就是白跑一趟了!”
余列心惊,当即就要附身过去,让这家伙不要磕死自己了。
结果他还没动身,那人就若有所感,抬起了一张苍白绝望的脸,年纪只十五六岁左右。
对方和余列的阴神对视,瞬间就瞪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和惊喜:
“道、道尊显灵、道尊显灵了!”
余列闻言,停住动作,便要拿捏身份,安抚一下对方。
结果这少年浑身一个颤抖,目中露出松懈之色,当场就昏厥,砰的扎倒在地上,将脑壳磕得砰响。
霎时间,破庙安静很多,仅有庙内庙外的雨声滴答。
余列瞧见召唤自己来的人直接昏死过去了,他的阴神面孔上也是再次露出错愕之色。
不过余列没有再耽搁什么,连忙身子窜动,趁着降临的龙气还没消散,摇身变作成为一缕黄烟,扑上了惨白少年的面孔。
烟气弥散,犹如蛇虫一般,自少年的五窍钻入,进驻其脑中。
并且在余列神识的帮助下,少年的气血也停止消耗,身上的伤势被止住,寒风湿气也被屏退在外,让其肉身保住了一命。
忙活完之后,余列很快就又发现了一个让自己愕然的情况。
他发现这少年之所以如此虚弱,主要就是因为供桌之上的三碗血。
碗中乃是人血,还是对方割了自家手腕放出的。幸好这家伙用的碗小,否则可能余列刚过来,这厮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但对方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好,大悲大喜大伤之下,连魂魄都受到了影响,已经开始走失散去,处于半死中。
不过这对于俯身的余列而言,却是一个意外之喜!
眼下身为“域外天魔”的他,正好可以趁着对方神志不清、魂魄动摇,直接摄取对方的魂魄,阅读一些记忆,甚至是霸占了此人的肉身,将之化作傀儡。
此次测验可是关乎着余列的性命,意识到这点,他自然是想到就做。
于是在少年的灵台中,一道喝声响起:
“敕!”
只见余列化作的阴神小人,头上顶着道箓,打出真气,先将对方溃散的三魂七魄聚拢,然后便拖入向自家的道箓,好似要将之炼化入内似的。
但接下来的一幕,反而是少年的三魂七魄逐渐成形,变成了人样,盘膝落下,然后余列的道箓则缩小,犹如定住僵尸一般,化作符纸贴在了对方的额头上。
余列自己也盘坐,但属于倒立而坐,他出现在少年的身下,犹如对方的影子一般,双脚相碰、两腿相接。
道箓作为山海界道人最重要的身份凭证,其除了自行保护道人魂魄之外,自然也能被主动的利用一番。
眼下就是余列在通过道箓,去感知对方脑中的记忆。因为有道箓在,对方的情绪再是强烈、或是暗藏着一些危险,也会先被道箓挡下。
只可惜的是,余列修成道吏不久,他还没学过搜魂类的法术,眼下就只能感知少年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部分,更多的得等少年醒来后自述,或是他亲手将少年的魂魄掐灭,破坏性的翻阅记忆。
很快,一幕幕深刻的画面,就经由道箓传进了余列的阴神中。
其中有人头落地,有开膛破肚,有狞笑狂喜,有悲号痛哭……种种。
果然如少年祈祷时呼喊的那般,这人的老师被人斩杀;老师的独女,也就是他的师姐,被人辱杀;认识的同窗同族,同样是一个不剩的,死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则是因为被师姐推入粪坑中,大气都不敢喘,再加上天色昏黑,才侥幸没被发现,苟活了下来。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不早,就在近来的两月左右。
这些天以来,此人奔走数百里,餐风露宿,想过无数办法去投靠亲友、为老师等人报仇,但他遭遇的无一不是冷眼和恶意,若非这少年较为机灵,恐怕也是已经被抓住,砍了脑袋。
在着实是走投无路,且身患寒疾之下,这人经常就摆下祭坛,祈祷呼应一番,希望天外能有道人降临,帮他复仇,今日甚至以自身为祭了!
余列将少年的这些记忆翻看完,并没有被对方凄惨的身世太过于触动。
此身非他身,他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不用太投入。
真正让余列感兴趣的,反倒是对方所处世界的背景,以及此世仙道的处境。
没错,正如余列附身而来时所期待的那般,此方世界中不仅仅存在着“人”,且还有道脉存在。
只不过,此世并非是仙道之世,甚至也不是末法之世,而是灭法灭道之世!
良久过后。
破庙中,“少年”强撑起身子,盘膝而坐,苍白的嘴唇蠕动,叹息着吐出了一语:
“灭法禁道,大沅之朝。”
恰在这时,一阵呼喝声忽然从破庙外传来,有人脚踩泥地,啪啪朝着庙内奔来,还有甲兵碰撞的声音一并响起。
“快!那邪道余孽就在这里,快!”
风声响起,簇簇松油火把晃动。
一群头戴斗笠般的尖帽,身着藏青官袍的捕者,出现在了庙门外,他们手捧腰刀,将破庙围了个彻底。
这些人的面色都犹如死尸一般僵白,不见半点血色,但是头上的顶戴却是格外的鲜红。
一匹骷髅般的大马也从黑暗中走出,分开捕者,露出了马上的无头骑士。
骑士身着全甲,手中提着一尊尖形的空头盔,盔顶有尖枪耸立,璎珞血红,格外渗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