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列猛地睁开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潜州道城的全貌,目中顿时感觉无比的新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完整且自由的窥视道城,以往在城中时,从未有过眼下的机会。
因为高度和距离的缘故,潜州道城在余列的眼中,也和潜水郡一般,像是一只蛤蟆趴在地上,顶多是其城墙高耸,地盘大,身形比潜郡那只蛤蟆大上很多而已。
“终于回城了。”
余列注视良久之后,他收回了目光,一掐法诀,他和鸦八的气息就都是收敛,变得仅仅是个道吏。
如今没有了酒虫,余列的敛息手段大跌,但是用来瞒过六品以下道人,那是绰绰有余的了。
至于入城时的龙气探查,他身上还有巡查司的权限在身,只要潜州道城并不是处在战时的戒严状态,便无须担忧会惊动到旁人。
于是他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成功的混入了潜州道城之中。
只不过在入城的时候,余列不经意的瞥看入城关隘,敏锐的察觉到了道城是外表风平浪静,但是内里,实则有不少人已经在静候着他。
因为往日只有七品鬼神看守的关隘,换成了六品鬼神,且其余鬼神们也都是并未偷懒,瞧上去兢兢业业的很。
况且眼下距离朱崂子被宰,已经是过去了数日,若是潜州道城还没有得到消息,余列是绝对不信的。
只不过潜州道城再是外松内紧,和他余列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经意的瞥了瞥那高悬在道城上空的紫气,发现其规模大小,都和他当初离城时一样,好似数十年间固定在了道城的上空。
“虽然未能传出结丹的喜讯,但是直到现在,整个潜州道城都还是被紫烛师尊掌控在手。”
余列面上流露出微笑,又摸了摸衣袖。
头上有紫烛子在,袖子当中有鸟箓在。
即便现在那白巢杀过来,他也不用惧怕。若是白巢没有正当的理由,甚至都不用紫烛子出手,满城的潜宫道士,以及那灰骨,都得站出来给他站台。
嘎嘎嘎!
鸦八在回到潜州道城之后,这厮也是欣喜雀跃。
这几十年来,它先是跟随余列长期的窝在白巢中,混成了一个宅鸟,后来又是因为偷吃腾蛇骨髓,被迫沉睡了二十年,睡得它骨头都要痒死了。
如今回到潜州道城中,鸦八顿觉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想它鸦爷当初,可是这潜城当中送货的一把好手,只是三十年快过去了,不知城中的那些相好兄弟们,还记得它鸦爷否?
鸦八叫唤着,连忙就让余列快点坐上来,驮着他飞入山门中,然后它自个就要去城中的四处潇洒快活。
不过余列从道城繁多的人群中收回目光,狠狠的敲了敲鸦八的脑袋,低喝道:“且先打听消息,没得我允许之前,好好在我身旁待着!”
说罢,他纵身跳上了鸦八。
鸦八蔫蔫的应了一声,无甚气力的在道城中腾飞起来,且按照余列的要求,并没有飞上高层,而是厮混在寻常道人的高度。
饶是它心情不佳,收敛了实力,可如今筑基境界的鸦八,奔行在道城中,依旧是快如闪电,三下五除二的就能将左右坐骑甩到身后。
余列随之窜上窜下的,身子也颠簸不已。
这一幕自然是吓不到他,但是却让他想到了当初刚入城时,余凤高所骑乘的那只公鸡灵宠——大红。
当年亦是如此蹦跶,只可惜如今再次抵达潜州道城,堂兄不便相见,大红更是早就葬身在余凤高和那朱家女的腹中,已不知多少年矣。
很快,余列便抵达了潜州的道宫山门所在,他轻车熟路的绕开行人最多的道路,蹑手蹑脚般,来到了自己当初的宅院所在。
如今回归道城,如何打听消息最方便,那自然是找洛森和苗姆两人打听了。
落到宅院跟前,余列看着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变化的木门,心间还有些犹豫。
他暗想着:“这么多年过去,有紫烛师尊的照料,若是没有大变,她俩应当早就已经步入七品了,不知是否还住在此地?”
心中虽然犹豫,但是余列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迟疑,他踏步上前,周身一阵白雾笼罩,遮掩自身,然后伸手敲了敲院门。
其并没有用道箓直接开启门户,免得有鬼神提前在附近安插了眼线,道箓一用,对方就能明确的知道他已经抵达城中。此刻能稍微拖延一番,便拖延一番。
令余列欣喜的是,他并没有等多久,几息不到,院门就打开,并且传出了让他极其耳熟的声音:
“又来?咱们这往常一年也瞧不见几个人登门拜访,这几日倒是来的挺频繁的。姐姐你用不着出门,我且来教训那人!”
此等泼辣的言语,一听就是苗姆,然后又有洛森的声音响起:
“妹妹别急,且探查一番,莫要误会了旁人。”
余列立刻就感觉到,两道神识往他的身上扫视而来,让他心中微喜。
他立刻就要出声唤两人开门,结果两人的神识在一触碰到他周身的腾蛇之雾后,就受惊般的缩回了房中,且院落阵法闪烁。
当即的,两道轻喝声,就传入了余列的耳中,并有器物从院落中嗖嗖飞出,一张张符咒,一根竹篙般的东西飞出,当头就要朝着余列打来。
“呔!遮遮掩掩的,果真来者不善。”
“好生诡异的法术,我等明明目中有人,神识中却并无阁下的身影。”
余列瞧此一幕,顿时微挑眉毛意识到应是近期有人来骚扰两女,自己贸然登门,便被当做了登徒子或敌人。
他没有吱声,而是忽然间捏了捏肩膀上的鸦八。
嘎的!鸦八口中发出痛叫声。
院落中洛森和苗姆两人,手段顿时就停在半空中,符咒和魂器上的灵光大闪,然后院门轰然洞开。
两道身影闪烁着,争相就出现在了门口,隔着阵法,惊喜的望着余列:
“是小鸦的声音,阁下是何人?”
她们期待的看着周身云雾蒸腾的余列,面色激动的绯红。
而余列修身长立,站在门口,他轻轻一拂动袖袍,云雾便退去,露出了他几十年未变的容颜。
余列打了个稽首,笑吟吟的道:
“二位道友,许久未见,甚好?”
对面两女瞧见余列的模样,听着他的声音,一时都是目光恍惚,神情怔怔,仿佛骤然间就回到了三十年前。
数息之后,余列摇头失笑,道:“二位何不撤去阵法,请贫道进去坐坐?”
“唔!”两女这才惊醒过来,双双都笨拙的掐动法诀,将阵法敞开,口中欣喜的叫到:
“郎、郎君回来了。”、“列哥儿,你回来了!”
她们此刻双双都绽放出了笑容,一左一右,侍立在旁边,邀请余列入内。
余列负着手,欣然的踱步入内,并四顾的打量着院落。
一入院子中,他就敏锐的发现和从前相比,这一处小院的灵气浓郁了数倍,且阵法方面,也不再是从前他置办的简陋阵法,而变成了灵光更加浓郁的六品阵法,当是连筑基道士的窥视也能轻易隔绝。
幸好他刚才没有冒冒失失的强行入院,否则的话,恐怕他就得出丑一番,真被当做恶客痛殴。
一株株灵植的清香,也在小小的院落中飘荡,沁人心脾,还夹杂着丝丝的药材香气。
余列环顾四周,除去屋子跟前的那一方小小的池塘之外,以及那一栋木屋之外,整个院子的布置都已和他印象中的大不一样。
但是莫名的,他一入此地,闻着水气和药材香气,浓浓的熟悉感就涌上心头。
余列虽是以客人身份进来的,可他一路走着,两女都缀在他的身后,反倒变成了客人,怯怯的不敢言语。
直到他盘膝坐在了池塘边上,其从前最爱盘坐的一块石头上,伸手相邀,两女方才走上前,近距离的互看。
三人相顾无言,还是余列打破了安静,笑道:
“多年未见,二位是在辨认我是真是假?”
洛森和苗姆双双噗呲一笑,她们身子靠近,终于陪着坐到了余列的身旁,你一句我一句的言语起来。
从小屋的布置,讲到了丹药铺子的经营,又讲到了两人这些年在宫中的修炼种种……并时不时的回忆过往,濯足拨弄池水。
许久之后,三人数十年未见的隔阂,才去掉了大半。
余列坐在池塘边,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刚刚入住这方小小院落时的日子。
当时三人便是眼下的情景,欢笑之中各自都带有拘谨,院子里充满了一股朝日蓬勃,苦尽甘来般的气氛。
如今红颜尚在,院落中还培植了数颗常年开放的桃花,美轮美奂,更胜过以往。
只是余列看着陪坐在自己身旁的两女,还是发现了无情岁月的流逝痕迹。
院中的池塘如镜面。
只见他面容清秀,容貌一如既往的,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生机勃勃。鸦八站在他的肩膀上,也是依旧显得臭屁。
唯有洛森和苗姆两女,她们虽然都艳丽如初,但是无论身形还是眉目,早已是轻熟丰腴,再不复当年的稚嫩和青春。
欢笑中,两女不觉有异样,余列却猛然就从熟悉感中脱离而出,怔怔暗想到:
“终归是物是人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