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桃站在半山腰上,望着童子峰下,那一条鬼斧神工的石桥,此刻正大雾弥漫,而石桥下,是奔流湍急的江水。
不知为何她总是感觉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在这四周徘徊不去。
“木桃,吃饭了。”符契来到木桃身边,笑着说道。
“嗯。”木桃径直向着夏泽生火做饭处走去。
世上厨子千千万,能烧出美味佳肴者,多是长年累月的背书偷师积攒下来的老师傅手艺。
但要说在烹调上有天分,仅仅是死背书是不够的,真正善于烹调者,要发自内心爱吃会吃,再从平淡日子里感悟油盐酱醋的份量,何时要调油,何时要勾芡,针对食材本身的性质,各施其法。
钓起的那条鲤鱼,被夏泽放在用石头围起来的小水坑,放入了一块姜片,鲤鱼呛得直吐泥沙。
等到鲤鱼把腹中泥沙吐的差不多了,夏泽干脆利落的用一个筷子把鱼腹中的鱼胆、鱼鳃尽数去除,再去除鳞片。
“你这鲤鱼为何不开膛破肚?”李猷站在锅边,看着夏泽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夏泽笑而不语,抓起一把山上采摘的草药,从鱼嘴塞入鱼肚,锅热,下油,将鱼身煎至两面金黄,倒入早就烧开的滚水。
锅内的鱼汤,咕嘟咕嘟沸腾,呈现出一片诱人的奶白色,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芳香,就在李猷啧啧称奇之时,夏泽随手将一对红色大酱丢入锅内,纯白的鱼汤,转瞬之间就就添上了一抹辛辣的红色。
即便是平日里不谙烹调的李猷,但不得不感叹看夏泽做饭,是一种十分畅快的享受,同时也像是山路十八弯,极度的刺激疯狂。
夏泽把辣椒、还有一种口感略酸的野果切碎,丢入锅内,不一会这股辣鱼汤的香味便被一股风带至其各处,引得山上宗门,猎头,纷纷站起身找寻这股芳香源头。
木桃闻到香味,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最后寻得这香味的源头竟是自家的,顿时欣喜若狂,那一双闪着光芒的动人眸子,一刻也没有离开锅子。
夏泽取出火堆旁烤的炊饼分给众人,冲着木桃淡笑道:“可以吃饭了。”
晚饭是辣鱼汤和烤炊饼,李猷和符契不紧不慢钓起来的七八条猫鱼,被摊在烧红的石板上用油煎着,撒上切碎的苏子叶,吃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咬一口炊饼,喝一口辣鱼汤,顷刻间木桃和李猷纷纷折服了,符契都感叹自己做饭的本事在他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夏小二?是你?”有位老人,从最靠近飞蝗渡的山脊上走来。
“宋爷爷?”夏泽显得有些惊喜,连忙站起身。
“哈哈哈哈,你这锅鱼汤烧的可真是飘香四溢,我大老远就闻到了。可否让老夫入伙,蹭顿饭?”老人摇了摇手中酒葫芦。
“看您说的,添份碗筷的事。”夏泽忙招呼,木桃站起身施了个万福,然后给老者腾出位置。
老人名叫宋熙,镇上最出名的飞书猎头,年轻时拿着一把朴刀就敢独自前往大齐闯荡,中途遇上了一位炼炁的山上高人,传授了些许堪兴、扶乩之术,而后他便回到了云溪镇,成为最早一批开辟出猎头路线的金字飞书。
老人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鱼汤和炊饼,一口下肚,那积攒着的盛夏的闷热就伴随着汗水落下一扫而空。
“夏小二,今年你是头一回当猎头吧。”宋熙取出五个酒杯,将葫芦内的酒水倒入杯内,分给众人。
夏泽点点头接过酒水,要说这宋熙宋爷爷还真是他的恩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时常在山上摸鱼掏鸟蛋讨生活,宋熙没事就在山上溜达。
看着小娃娃还没他肚子高,整个人让太阳晒的黝黑,骨瘦麟旭的,怪可怜的,就教了他钓鱼、上树的本事,在他的指点下夏泽开始一点一点的收集附近散落的文玩,也渐渐摸索出了前往马哭坟的路线,熬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年,这是夏泽心底最感激老人的事情。
“你们几个小娃娃,年纪不大就敢来这马哭坟,想必都是有一技傍身的炼气士吧,休怪老夫多嘴,实在是少年英才,令老朽不得不服老咯。”宋熙乐乐呵呵将碗中鱼汤喝进肚子里。
李猷和符契都不太擅长和生人打交道,只顾着闷头喝酒,唯有木桃与老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居然是从龙胜洲那么远的地方来的?这场大雾起的十分的诡异,恐怕是有妖邪知晓了外乡人要进山‘祭祖’,提前在此掀起了瘴气,想要劫道,老朽惭愧,此次进山之行遭逢这场大雾,法子让我用了个遍,仍是束手无策,被委托的主顾骂了个狗血喷头,属实是憋的老夫一肚子气。”
老人说起此事,满腹牢骚,杯中原本清冽醇香的桂花酒,在他口中苦涩极了。
“宋爷爷,你也没有办法吗?”夏泽问道。
老人吞下酒水,摇摇头:“小姑娘,老夫虽然面对这大雾束手无策,可这么些年在这马哭坟进进出出,对这路线倒是相当熟悉,不如我们一道结伴进山,也好有个照应,等到了你们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再分道扬镳,如何?”
木桃思索片刻,又问了其余三人的意见,再次施了个万福:“那就麻烦您老人家了。”
老人呵呵一笑:“哪里的话,就当作是感谢这一饭之恩。”
军营篝火处,下来了个邋里邋遢的黑矮汉子,手捧着饭碗,循着味,下山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三两步走到锅旁,看着锅里的鱼汤垂涎欲滴,冲着夏泽道:“小子,赏你爷爷两口饭吃?”
夏泽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你谁啊?”
“我是你祖踪爷爷”黑矮汉子拿起饭碗,往锅里舀了一大勺。
“哟,宋老爷子您也在,还有酒不?赏我两口?”
宋熙打趣道:“臭小子,大半辈子没支愣起来,你爹起的这个名字倒是帮你争了不少的气,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跟着那帮兵痞子来受这窝囊气?”
祖踪闷头吃鱼喝汤:“生活所迫,民不与官斗啊。”
山头之上,有个士卒大声喊了句姓祖的,你给老子滚过来。
黝黑汉子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碗,堆起笑脸屁颠屁颠跑了上去,猥琐至极。
等汉子离去,宋熙又和夏泽木桃四人聊了会早年游历大周的经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在小道上,宋熙和夏泽两手负于背后,抬头便是璀璨星河,山间的微风凉爽极了,吹着吹着便把酒气吹散了。
“夏小二,你胆子倒是不小啊,头一年开张,接的是结草,干的却是飞书这样的活,你想咋的?要钱不要命啊,还是说你喜欢刚才那个妮子?”宋熙打了个饱嗝。
夏泽笑笑沉默不语。
“傻小子,就算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也不是你这样傻乎乎凭着一股劲就单方面付出啊,这里边有技巧的,要讲究迂回,要欲擒故纵,要投其所好,都是学问,你呀,还是经验太浅。”
“哦?要不宋爷爷你传授我几招。”夏泽来了兴致。
怎料宋熙偏偏不聊这个:“此去马哭坟,注定会凶险万分,尤其是马哭坟,安全起见,你们一行人还是紧紧跟在我身后。我老啦,膝下又没有子女。等这次进山结束,我就把这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你,也好让你混口饭吃,如何?”
“宋爷爷......这不好吧......”夏泽面露难色,他手上还有三本乞儿爷送的三本书,又不好直接拒绝宋熙。
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圆领袍、头戴小冠的俊美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生得器宇轩昂,只是在见到宋熙后仍旧没有好脸色:“宋师傅,这都多久了,这大雾还没散去,先前你可是跟我打包票,最迟未时这大雾就会消失,莫不是你宋熙宋老爷子另有所图,刻意拖延。”
宋熙脸上尽是尴尬,赶忙否认:“聂公子息怒,实在是这大雾天气事出反常......”
“明日天一亮立即动身,否则我屏风山就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这......”
夏泽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这位是?”那男子看向夏泽。
“这孩子也是镇上人,算我的一个关门弟子,老身想着多一个人能多一个照应......”
“没用的东西,再多也是累赘。”
宋熙就要出声理论,被夏泽一把拉住,后者一手藏于背后,轻轻捏碎一张符箓,天空中,一股冷水径直泼下,不偏不倚,将那名男子淋成了落汤鸡。
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双眼通红的冲上前,一把抓住宋熙的领口厉声骂道:“老东西,是你干的好事吧!”
夏泽缓缓摆出拳架,这时。
空旷的山间,趁着一股妖风,大雾四起,大雾之中,有婴孩的哭声响起,时不时又有女子用戏腔唱起戏曲。
一时之间,山间的猎头、山上人、宗门子弟,如临大敌。
烟雾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步履蹒跚,等到走近,竟是个**上身的‘人’,只是头上并无须发,伴随着婴儿哭啼,越走越快。
夏泽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就要往方寸物中取出符箓,结果身后的宋熙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傻小子,你还愣着干嘛,这里有我顶着,你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