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云溪镇北边四十里的童子峰下,在场侥幸存活之人,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
漆黑的夜空中,玄雷骤降,将一头几乎遮天蔽日的青丘妖狐劈的血肉横飞,无力的倒在童子峰上。
云从之中,显露出这百丈金甲神灵的一角。
这裹挟山河灵力劲风的一拳,若不是亲眼目睹,只会觉得是有神龙在穹顶咆哮,而后重重砸向那名黄发孩童,所到之处竟将周围空间疯狂扭曲。
黄发孩童面色凝重,不敢有丝毫怠慢,深吸一口并不纯粹的混浊灵气,面前霍然出现一个三丈高的圆圈,漆黑、空明,又像是有百鬼在其中凄厉哭嚎,一只大小不输金甲神灵手臂大小、布满鳞片的黑色鬼手伸出,与金甲神灵巨手轰然撞在一起。
一道金色涟漪在两拳交界处,荡漾开来,黑色鬼手在一瞬间化作蒸腾雾气,消散无踪。
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拳头,万千金色鳞片金粉、从高空洒落,那包裹着天地灵气和雷部灵官神意的一拳,不偏不倚,重重轰在黄发孩童身上,将他一拳轰出数十丈,撞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妖狐身上,一同砸向飞蝗度石桥。
诡异的是,这座有些年代的石桥,在即将被压垮之际,身形变得如同泡沫一般虚幻,聊胜于无,从高空跌落的一人一兽穿透虚幻石桥,落入滚滚江水之中。
翻涌的江水,激起千层巨浪。
木桃搀扶着七窍流血的夏泽,后者换取纯粹武夫灵气的速度,已然跟不上雷部灵官符的灵气消耗速度,摇摇欲坠。
山巅上,那名百丈高金甲神灵,拔出背上灵官剑,大嘴一张,像是在念叨着只有神灵才能了解其含义的语言,那一片翻腾的黑色云海,玄雷若有感召,蜂拥而至,灌注在灵官剑上。
远在大齐、大周边关,都能听到那一声声灵官呐喊。
“小泽,不必勉强,若是实在打不过,咱们这就快马逃离此地,早些年我在大齐稍微积攒了些人脉,只要报信及时,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高人来此助阵。”宋熙看着夏泽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关切道。
夏泽一把抹去脸上流出的鲜血,摇了摇头。
他担心的并不是无人前来助阵,而是一旦他逃离此地,云溪镇的百姓、陆英、何煦、何夕,那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必然会遭受牵连。
况且,想要从炼气士七境法天境底修士眼皮底下逃脱,谈何容易。
金甲神灵踏出一步,大地震动,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下半身一角,粗暴的冲散了一朵朵白云,那把灌注了一整片玄雷的灵官剑,炸雷轰隆,电光熠熠。
滚滚江水,水面之上,那只山岳青丘妖狐,身形不断收缩,最后竟变成了米粒大小,滑落到黄发孩童袖中。
红色光芒在江水上弥漫,砰的一声巨响,他跃出水面,乘风而起,一直飞到与神灵肩膀并高,一身华贵锦袍破破烂烂,瘦小的身躯之上,有九个诡异的妖物图案。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仅凭一句话,就能让青丘道心大乱,现出了大妖真身,从而引来了雷劫。”黄发孩童一手抹去脸上血迹,对着那尊金甲神灵说道。
地面上,夏泽通过那道符箓将那人的话语听了个真切,只是他神情冷然,并不言语。
黄发孩童淡淡一笑:“看来只有把你打个半死才能让你说实话。”
谈笑间,一缕诡异的黑色妖气,自男孩残缺的大小之中飞出,摇曳在他的周身,与此同时,男孩背后的一片妖物图腾,闪烁着红色光芒。
黑色雾气,缓缓下沉,落在童子峰上,将其完全包裹,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那一座直插云霄的童子峰,仿佛被烈火融化的蜡烛,一点一点的变成山洪泥水。
有个身高百丈,通体漆黑的岩石童子,从那一滩泥水中爬起身子,身形要比金甲神灵小上一圈,手捧着一个石葫芦。
夏泽和黄发孩童,心有灵犀,纷纷祭出杀招,伴随着双方灌注灵气,百丈高的葫芦童子将手中葫芦抛出,抛出那一刻,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大。
金甲神灵毫不犹豫,将掀雷决电的灵官剑,一剑横扫而出,一圈又一圈的金色符文,率先一步飞到葫芦童子身上,一眨眼,一条粗若山峰的金色锁链,将葫芦童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肩膀上的黄发孩童,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一股山岳一般沉重的无形压力,让他七府窍穴之中的灵气运转都变得稍稍有些迟滞。
那颗岩石葫芦被金色剑气斩断,碎成两段,本以为会坠落在地上,怎料那颗岩石葫芦,一闪而逝,片刻后竟悬挂在金甲神灵头顶。
金色剑最终还是轰击在岩石童子身躯之上,飞云掣电间,漫天落石,犹如飞蝗过境,坠落于地,有个小小的身影,也倒飞而出。
天空之中,那颗无边无际的葫芦一点一点落下,每下落一丈,底下之人便感觉肩上仿佛有千百斤的重量,有远见者,早已骑着快马,逃出去数十里,却仍是难逃死劫,连最擅长奔跑的马儿都倍感步履艰难。
此时此刻,各路仙家宗门,猎头,拧成一股麻绳,不计成本的抛出法器,术法,形成一处勉强可以站立的范围。大地承受不住,这股重压,一点一点坍塌。
“夏泽,你顶不顶得住?”木桃看着夏泽,也不走向那一处‘避风港’。
“没事,我撑得住。”夏泽笑笑。
“早知道我就不问了,问了也白问。”木桃擦拭着金簪,一道金色涟漪自眉心飞出,落入那张有些破碎的雷部灵官符内。
夏泽忽然感觉身体压力稍稍舒缓,木桃却在这时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我的姻缘线另一头牵的是谁?”
夏泽瞳孔放大,即便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他很想从少女口中知道那个答案。
木桃看向夏泽,眼眸中,除了璀璨星河般的光泽,还有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我其实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你一样,若不是我木桃喜欢的男人,就是天王老我也不喜欢,我木桃的夫婿,要自己挑。”
不断有光华注入金色符箓,在光芒最盛之时,头顶百丈高的金甲神灵毅然决然将断掉的灵官神剑,插在地面之上,以双掌托天的姿势,硬撼那颗葫芦山岳。
岩石碎块、尘土、还有大片大片金甲神灵身上滑落的铠甲碎片,零落于天际。
金甲神灵身形几乎幻灭,在即将消散的一瞬间,怒喝一声,宛若远古传来的号角声,双掌之中迸射出万道光华。
不知道是第几回,原本乌云密布的夜空,被一阵阵毫无规则的强烈罡风吹的四散,在金甲神灵和石葫芦中央,一个漆黑的漩涡洞口,散发着不讲理的浑厚吸力,将半空之中的一切,全部吸入。
万籁寂静。
木桃身子一软,落入夏泽怀中,少年身子有些发抖,四肢百骸传来钻心蚀骨的疼痛,像是在报复他不计后果透支武夫真气。
大战结束了,童子峰下存活下来的山上宗门、猎头们劫后余生,感激涕零。
“夏掌柜,那家伙死了吗。”符契背着李猷问道。
夏泽手中,有一道破碎的淡黄色符箓:“不知道......当下不管那家伙是死是活,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逃?逃到哪去。”黄发男孩的声音,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响起。
地面微微振动,山峰上,在每一个猎头、仙家子弟视作梦魇的那个‘孩子’,飘在半空。
那个‘黄发孩童’,血肉模糊,唯有那九个闪闪发亮的图腾,完好如初,他仰起头再度吸入一口气。
伴随着混浊灵气入体,原本骇人的伤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一盏茶的功夫,经历了蝉蜕似的,除了衣物破碎外,竟和原先别无两样。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扮猪吃老虎,怪我太想试探出你的底细,应该先破去这遮蔽山水灵气的法阵,现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了。”孩童自嘲笑道,身形不断壮大,顷刻间已变成青年模样。
一弹指,两道凌厉劲风轰向木桃眉心。
夏泽低下身子,那两道劲风深深没入夏泽背脊上,鲜血从背上伤口流出,染红了身后一大片。
黄发男子一脸惊讶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也有软肋啊。”
又一弹指,一道比刚才劲道更强的罡气刺向木桃,夏泽将木桃护在怀中,自己却被那道尽力打的飞将出去。
男子爽朗大小,拍手称快,却见到那个少年倔强的撑起身子:“喂。”
男子双手负于背后,闲庭闲步,来到夏泽身前,低头看向夏泽被鲜血染红的面容:“有事?”
“告诉我你的宗门,今日我夏泽若使能够不死,终有一天要踏入你的山门,将你这一脉,挫骨扬灰!”夏泽直勾勾看着男子双眸。
男子听闻此言,怔怔片刻,片刻后仰天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一手搭在夏泽肩上,五指如勾,深深扣入血肉之中。
“好,我就告诉你,我来自九州第一宗门,九妖宗!”
夏泽瞳孔如遭地震,猛然抬头。
一双漆黑利爪抓向夏泽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