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巴掌大的小镇,到底是找不出像样的武夫,撑死了也就是五境,就连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炼气士都没有,当然,真要是踏入炼气之路,境界不在中五境,那真是比谁都惜命怕死,也不至于白白上来送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石秋一脉所代表的盗灵宗一脉,真不愧是此地地头蛇,一声令下,不论是门内还是门外,皆有人为了牟取暴利,源源不断的响应号召而来。
这家盗灵宗所执掌的「古董铺子」,之所以能够在此地横行霸道,跟盗灵宗平日里极力拉拢和把控人情,脱不开关系,久而久之,在这镇上的之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反正只要不会傻到故意触碰盗灵宗的眉头,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但今日一战,所有在场的武夫,开始觉察到有些不对。
街面上已经倒下了近百位武夫,大多数都是断手断脚,肠子掉落满地,地上的雨水,正好没过脚脖子,但却是殷红色。
一青一红,两个孩子,看着人畜无害,可千万别小瞧了他们,毕竟抱着这种念头倒在他们拳下的武夫,已经足足有上百人。至于那个青衫少年,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他出拳也极有分寸,只要问拳之人不是实打实的动了杀心,最多是打断手脚。至于背后暗箭伤人的,自然是都「入土为安了」。
夏泽的一身拳意,流转全身,近乎蒸腾雨水,背后那根龙脊,也随着他的气息流转,拧转的咔嚓作响,但是直至今日,夏泽才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身前无人,这一双拳头可谓无敌。
起初还有莽夫,为利所驱使,上前问拳,但全部都不是夏泽的一合之敌,拳罡轰出,雨水倒涌,然后就是身前之人身体破碎一命呜呼。
这是他用剑鼎打熬剑意拳意之后,头一回出拳,只是不断的将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拳法打出,就感觉周遭之人,好似纸糊的一般,那股将积压许久的拳意轰出的快乐,酣畅淋漓。
渐渐的,已经没有人敢上前了,打手们如潮水一般退去,也就是人数上还占着优势,不然他们恐怕早已四散而逃了。
林露清望向雨幕中央,一大二小三个少年,步步逼近,竟将浩浩荡荡上百人逼的不断后退,像是被暴雨逼的躲藏在屋檐下的麻雀,就觉得有些好笑。
少年像是有些无奈,原本他刚刚从刚才的厮杀中,摸索出一丝战场临敌换气的思路,正要以拳明悟,却发现那群人无论如何都不肯上前了。
「闹得像是我在欺负人似的。」夏泽苦涩一笑,最终吐出一口浊气,一身流转自如的浑厚拳意,硬生生拦腰截断。
心念一动,便又在窍穴中以那剑鼎剑诀运转剑气。
少年脸色再度变为反常的涨红,但是已经没有此前的霸道凶狠,那群武夫先是一愣,眼神中的贪婪再度占领了高地。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为什么还不撤?不就是寄希望于有人能够不惜代价让那个少年力竭,好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么?
那片废墟中央,男人支撑着站坐起身子,冷笑着望向夏泽,打了一个响指。
顷刻间,不知从何地,又迅速冒出了近两三百人,人人手持利器,宛如月夜下凶狠的狼群。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免去一些皮肉之苦......」石秋每说出一句话,就有鲜血从嘴边流出,先前那一拳打的他整个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严重的内伤让他说话都费劲。
「不要强攻,杀他,杀那几个娃娃也是一样的。砍下那个女娃的脑袋,赏银万两!」石秋强行咽下一口喉头鲜血,暴喝一声,随后便躺倒在废墟之中大口大口的喘气。
打手们的双眸,因为强烈的兴奋,开始变得通红,已经不断有人绕到林露清背
后的的屋檐上,妄图一击毙命。
陈坛静紧紧握着林露清的手,林露清眯眼一笑,袖中捻着的银针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谁也没注意到,在雨水中央,那个青袍少年在听闻石秋言语之时,眼眸中的冰冷杀意。他双手抚向额头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向后捋去,身旁的吞天,陈洞幽见状,各自向两边退出数步。
「我最后说一遍,我数五声,若是识相的,就快些滚,等到我真的动了杀心,再跑可就来不及了。」少年笑道。
「五!」震耳发聩。
「四!」武夫们大眼瞪小眼,甚至有人轻蔑的凑上几步,不停的朝着空气挥刀。
「一!」谁也没看清,那一刻少年脸上的笑意,只见一黑一金两道流光冲天而起。
「不信?」大难如经天之虹,一闪而逝,林露清头顶屋檐处那几个蠢蠢欲动的杀手,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一剑贯穿胸膛。
那把飞剑在吸食了血液之后,完全变成了可怖的殷红色,而且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那是本命飞剑!他是剑修!」人群中不只是谁绝望的呐喊了一声。
绝望像是瘟疫一般,在这群人之间迅速蔓延,包括那个枯坐在废墟中的石秋,已然是满脸骇然,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但是很快,那柄名为大难的殷红飞剑,开始迅速的在这个范围内回旋,每当有人想要转身离开,下一刻就会有一把快的令人发指的飞剑,将其胸膛贯穿。
「在我面前,人数什么的,一千,两千,真的没什么区别。」夏泽望向那座废墟,淡然笑道。
「不可能,你明明只是个四境武夫,怎么可能孕育两把飞剑,你究竟是谁......」石秋绝望的喃喃道。
在常人的认知里,一位四境武夫再怎么天赋卓绝的,面对这样的人海攻势,肯定也会因为乏力和换气不及时,渐渐不敌,可现如今那个少年不仅应对自如,毫无疲态,甚至还有这两把杀力不俗的飞剑。此时就算说夏泽是中五境修士,石秋也信。
飞剑大难,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收割了近百名打手的性命,此时它原本金色的剑身上,遍布着粘稠的血液,飞回夏泽身边时,还带起了一道长长的血雾尾巴。
「吃饱了?」夏泽笑道。
那把飞剑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抖去一身血迹,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夏泽一只眼眸。整个过程,看得那些因为恐惧忘了逃窜的打手们,毛骨悚然。
有人再次想要逃窜,结果下一刻,头顶天际传来一阵阵雷鸣轰隆声,就好似有什么东西,穿破一层层天地,破空而来。
下一刻,一柄蕴含着浓厚雷电的黑色飞剑,重重砸下,刹那间,大地轰动,剑气缭乱如枝头飘落之柳絮,以这把飞剑为圆心,整个地面在呈现出大片大片的细密的皲裂之后,陡然升起一道高数十丈的雷电圆柱。
烟尘散区,后福邀功似的飞掠到夏泽身前,在得到夏泽一句干的不错之后,欢快的扭着剑身,然后化作流光没入夏泽的另一只眼眸。
「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用。」夏泽负手而立,向着那座废墟走去。
身后街巷,叠罗汉似的,躺倒了数百人,每一个都是口吐白沫,身子扭曲似树杈,陈洞幽略微看了看,也不知道死没死,反正经过了那道雷光洗礼,这伙人的武夫之路已经是彻底断绝了。
夏泽一把拎起那个瘫软如泥的石秋,他竟然还冷笑着看着夏泽。
嗖的一声,失去被一脚踹出了三丈开外,滚地葫芦似的翻滚了好几圈。
「仗势欺人,算什么本事......今日若不是看走了眼,没看出你小子是个剑修......不过你别得意,我盗灵宗的人脉.
.....」他冷笑着,被目瞪口呆的夏泽,一巴掌打掉了门牙。
「石掌柜本末倒置的本事,在下佩服。」夏泽笑道。
原本就是他非要为难三个小孩,甚至在赌局输了过后,还妄图暴起杀人。现如今在他口中,又成了夏泽仗势欺人。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和他讲理,他和你比拳头,等到发现拳头不如别人硬,他又哭嚎着说你不讲理,好笑不好笑。
「我等你啊。」夏泽抓起他的脖颈,微微发力,一道细小的雷光,瞬间侵入石秋的五脏六腑。
他不住的抽搐,一直聚集在气府的武夫纯粹真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石秋的武道之路。今日断绝了。
石秋不断挣扎,却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胸膛里那股有些阴冷的真气渐渐如冰雪消融,他发了疯的咒骂着夏泽,只是后者纹丝不动,全无放手的意思。
石秋被随手丢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夏泽却在这时转身离去。
两人各执一把伞,行走在雨水中。
「就这么放了他?」林露清问道。
「能不能活,不取决于我,有人比我还想杀他。」夏泽牵着吞天和陈坛静的手,笑道。
「哦?还有人?」林露清没明白这话语里的玄机。
少年抬起头:「于我而言,比起这动不动就暴起杀人的家伙,还有一些人比他还可恶。」
林露清看向四周,那群倒在雨水中的打手,点了点头。
乌合之众,人心糟粕,为了利益可以任意化作恶人手中的利刃,和脚下的牛马,然后一同挥刀向更弱者。夏泽在宿夜城经历过一次,很无奈,也不知该如何做,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以恶制恶。
一旁的宿舍,陡然跳出个胡子花白的老人,腰间挂着一把长剑,林露清眉头一皱,袖口中的飞针眼看就要掠出了,结果夏泽将其一掌按下,示意并无大碍。
那老人朝着夏泽几人哈哈大笑,然后拱手致谢,瞬间刺破一道雨幕,腰间长剑出鞘,打量了四周一圈,抓起一个仍旧浑身抽搐的武夫,怒骂道:「李巡义,可曾记得水桥村被你凌辱致死的那个少女,还又被你一同杀人灭口的其余三人,今日你罪有应得!」
老人手中三尺青锋,宝光乍现,被那个老人双手反握,一剑刺入那人的喉咙,那垂死之人竟然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双手握住被老人磨的极为锋利的剑刃,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相互角力。
老人身子有些发抖,但是看着脚下那人喉管溢出的鲜血,就觉得浑身是劲,直到那人渐渐没了气力生息,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陈坛静瑟瑟发抖,陈洞幽和吞天则是满脸的好奇,这老人究竟和这群人有什么生死之恨。
老人从那具尸体上用手指沾上一抹鲜血,然后在雨水中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账簿,看得出,这本账簿是常年被人翻看,扉页翻卷,被雨水中翻看极为困难,但老人就像是在做一件畅快至之事,找到被他诛杀之人的名字后,用鲜血将其抹去。
然后转身冲向另一人,雨水冲刷着宝剑上的血水,也将那迟暮之年,垂垂老矣的老人脸上的汗水,泪水冲刷掉。
「王韬,你残害了水桥村一家五口,还将那年逾七十的老翁用来练拳,活活打死,今日你的好运到头了!」
他貌似不是每一个人都杀,而是在人堆中不住的翻找,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就要将其拉出,像是县令砍人脑袋之前,都要宣布犯人的罪状,朗声宣布过后,一剑杀之,然后用恶人的鲜血将账本上的名字抹去。
一桩桩惨案,屠村,下毒,强抢民女,打家劫舍,罄竹难书,雨夜中,老人的剑果断干脆,乐此不疲。原本被夏泽飞剑镇住,将死未死的武夫们,本
就大道断绝,没了反抗之力,在老人疯狂的追杀下,一点一点的蠕动,想要逃离此处。但很快就被老人一把拉了回来,然后就是一剑毙命。
夏泽一行人,在走到对面巷口的时候蓦然转身,看着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一步一步提剑走向罪大恶极的石秋,任凭大雨冲刷,悲伤的像是个丧失了族群的狮子。
林露清注意到,老人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其余手指,像是被什么锋利之物,斜劈着砍去,最重要的是,这个老人,实际上的境界,只不过是武夫二境。
但是这群人被夏泽废了武功,在他面前哪还有抵抗之力呢?
「你早就知道了,那老人一直在附近等待时机?」林露清问道。
更为恐怖的是,她刚才并未从周围,感觉到那股杀意。
夏泽点了点头,然后指向自己的眼眸:「别忘了,我的这双眼眸,能够看穿岁月光阴,所以早在和那人对赌之时,我就有些镇不住起了,只不过我在不断的隐忍,用剑鼎将其压下。坦白说,刚才在唤出飞剑之时,我差一点就走火入魔......」
陈坛静担忧的看向夏泽,林露清嘴唇微动,却不再言语。
夏泽眼眸之中,光华流转,他看见有一位老人,因为入山砍柴,侥幸躲过了一伙贼人屠村,等到他发了疯似的赶回村子,看到的是满地狼籍,到处都是残肢段艳,妇女们衣不蔽体,死状凄惨。而他在屋内,找到了自己女儿尸体......
那一天过后,老人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调查着这一伙贼人,日复一日的苦练剑术,没有名师指点,每逢有远道而来的剑客因为不和大打出手,他便偷偷的蹲在暗处,拼死记住那一招一式,然后每日睡前拼死的回忆起那令他悲痛欲绝的一幕幕,练剑!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但是最终只有一招最简单的剑招,还有些像样,所以这一剑他苦练了上百万遍,气相大成,期间他无数次的埋伏盗灵宗这伙贼人,输多胜少,偶尔能够砍下一两个仇人的头颅,他心中的伤痛就能少一些。
但是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最为凶险的一次,他的右手三个手指头,让石秋砍了下来。幸运的是,每次他都能侥幸逃脱。
人人都知道这个临江小镇,有个水桥村的老头,孜孜不倦的在追杀着这伙人。以一己之力,努力抗衡着那几乎不可能赢的盗灵宗。
他只有二境,但是日复一日练就的剑意,让他足以抗衡四境武夫。
「二十年,究竟是如何在那样的苦难下支撑到现在的,我不敢想。」夏泽叹息一声,带着他们离开。
江风浩荡,将身后血腥吹到远处,这座月色下的小镇,终于有那么一丝水乡的温婉了。
这场雨始终未停,夏泽和林露清几人,敲开了一间客栈的大门,掌柜的深知这几人厉害,正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陈坛静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于是说到:「掌柜的放心,那个石秋已经死了。」
这不说还好,一开口,里边的人像是被吓破了胆,踉跄着摔倒在地,让陈洞幽好生尴尬。
幸亏这户人家性子纯良,终究不忍心几人在门外淋雨,于是打开客栈大门,让厨房的伙计,快去温酒,然后上几碗热腾腾的葱花面,暖暖身子。
面上的很快,每一碗面条上都卧着一个鸡蛋,夏泽看陈坛静愁眉不展,于是就将碗里的荷包蛋夹进陈坛静的碗里,陈坛静皱了皱眉,眼圈有些泛红:「谢谢公子,就是......就是还觉着有些委屈。」
她原本只是想去铺子里赢一两件宝贝,然后给自己留个好看的,给陈洞幽留一件,给公子留一件,拍拍他的马屁,结果忽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尽管公子为她讨回了公道,可陈坛静心里总是觉得
,这样的事不发生才好,杀好人,杀坏人好像都不是什么值得她太开心的事情。
夏泽欲言又止,像是有些难以组织安慰她的话。
林露清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有好人就有坏人,面对这样的一个世道,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可以的话就一直做个好人,平时别惹事,真要有事也别怕事。」
陈坛静点点头,依偎在林露清怀里。
客栈外,出现了一个被雨水淋得很狼狈的身影,几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前那个持剑的老人,只见他口中吐出热气,浑身湿透,一脸的畅快神色。
不仅仅是陈坛静和陈洞幽,就连客栈的老板都吓得脸色惨白。
老人看向夏泽,显得有些局促,轻轻点头一笑,然后张开嘴巴却不知如何开口。囊中羞涩,他兜里就连点一碗阳春面的钱都没有。
「老人家,你的面我让掌柜的煮好了,过来一起吃吧。」夏泽和煦一笑,见老人不肯过来,于是连忙起身将他带了过来。
「这......谢过少侠,谢过女侠,谢过各位小公子,小姐.......」老人连声道谢,有些不安。
林露清同样点头笑着回礼,吞天几人都觉得有些失落,这老头看着老实巴交的,压根就没有半点剑客的风采嘛,感觉吃完这碗面,再换上一身蓑衣斗笠,夏天插秧恐怕也不会有任何的违和感。
老人开始大口吃面,他饿极了,像是许久没有吃过好东西,是不是还会在喘息的时候,看向那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眼神中充斥着长辈的慈爱。
老人时不时望向夏泽前边的那一杯热酒,夏泽笑着提醒道:「老人家,阴冷雨水之中刚运气杀敌,这么快饮酒,对气府和脾胃可不太好。」
老人尴尬笑道:「公子莫怪,我老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是听镇上的说书人说,英雄剑客斩杀仇人之后,唯有大口,方显露英雄豪迈。」
夏泽咧嘴一笑,迅速拉过酒杯,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热酒,飘香四溢,捧给那老人,后者也不客气,浅浅咪上一口,脸上立即绽放出陶醉的笑容。
「公子,这酒香啊,只是别怪老朽嘴刁,我们水桥村的水桥杏花,那才叫一绝,若是我那闺女还在,一定给公子送上两大缸上好酒水。」老人老泪纵横。
「公子和小姐,让我今日大仇得报,请受老夫一拜!」老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夏泽慌了。
结果那老人噗的一声,吐出号一大口鲜血,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一下子跌倒在地。